他死死咬住下唇,才逼自己沒有發出聲音,直到嘴巴裏滿是血腥味,他鬆開牙,唇瓣早已被咬得血肉模糊。

他嗓子幹澀發緊,整個腦袋“嗡”地一聲巨響,周圍聲音都仿佛來自遙遠的地方,模糊地不真切。

他腦海中隻剩下母親最後的話:

“跑!跑的越來越好!”

跑!

跑得越快越好!

他拔腿朝兩邊巷子裏跑,一步兩摔,磕破了手掌和膝蓋。

他爬起來繼續跑,漫無目的地跑,他一人跌跌撞撞,像隻無頭蒼蠅。

跑……往哪兒跑……

街道上全是搜捕的士兵,他蜷縮在連月光都照不到的角落裏,靜默警惕地盯著四周。

天上飄起大雪,冰天雪地間,他凍得滿臉通紅,手腳都不自覺又縮了縮。

刮過來的寒風宛若一把把尖刀刮在他臉上,被咬出血的嘴唇凍成了血痂。

身上家仆的衣裳又薄又透,就是一層布料,根本沒有禦寒功能,他搓搓手,哈了口氣,試圖給自己汲取一些暖氣。

短暫的溫暖過後,他再次陷入無盡的寒冷。

這一次,他已經沒有力氣衝自己哈出暖氣來取暖,他甚至覺得渾身都在一點點變熱,視線逐漸變的朦朧,眼皮子仿佛有千斤重,他好困,好想睡覺。

天地倒轉,他好像看見了他的爹爹和娘親,從遠處走過來。

爹爹拉他起身抱在懷裏,娘親一邊訓斥他不懂得保護自己,一邊關切地查看他身上有沒有傷。

上元夜,家家戶戶舉家團聚,街邊兩側都掛起五顏六色的燈籠,謝府的火光染紅了半邊天,卻沒有人駐足,為叛國通敵的死囚感到憐憫。

一輛馬車從城門口駛來,謝子宸沒有力氣抬起眼皮,可馬車在經過他時,緩緩停下。

車上下來一個小姑娘,發髻上是最素不過的藤木釵子,披著藕白色的鵝絨襖子,裙邊綴著幾朵梅花。

她淡淡瞥了眼縮在角落裏,同她一般大小的小孩,將手中捧著的暖爐遞了過去,隨後,又從車裏拿出一塊餅子。

這個過程,她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沒有衝他笑,也沒有流露出一絲憐憫,仿佛這一切隻是她的舉手之勞,這夜過來便會被她忘得一幹二淨。

馬車簾子再次被拉開,當朝太傅鑽出半邊身子,瞧見地上的人兒先是一陣驚訝,但很快又神色自若地領著姑娘回車裏。

待馬車駛遠了,他的目光仍緊緊落在那掛在馬車兩側的燈籠上。

【梁】

剛才下馬車,披在肩上的襖子滑落了一些,她垂眸攏了攏襖子,若無其事地低頭繼續接上與太傅的談話:

“夫子剛才可是說到仁智禮信?”

見太傅久久沒有接話,姑娘側首又輕喚了幾聲“夫子”,眉梢微微蹙起。

昏暗的馬車裏,那雙丹鳳眸顯得格外晶瑩,卻又透著不同尋常孩童的清冷淡漠。

太傅點點頭,她得到應允後便兀自說了下去,仿佛剛才發生的那些事早已被她拋之腦後。

或是說……

她真的一點兒都沒有放在心上。

謝子宸的半張臉都浸在陰影中,剩下半張臉上還濺上了幾滴血。

若是梁昭不認得,隻以為是個流浪兒便算了,明日就算有人查起來,他總能護過去。

偏偏她知道那人是謝子宸,才出手相救。

“謝家發生這等大事,連誅九族的聖諭全京城早就傳遍了,你知道那孩子是誰,你還要幫他,豈不是引火上身?”

太傅手指了指謝子宸在的那條巷子,平日裏隨和的神情,此刻看上去有些嚴肅。

“如此魯莽行事,可不是你的作風。”

半晌,車內沒有人說話,隻聽到大雪在車外呼嘯而過,還有馬車車輪碾過地麵發出的嘎吱聲。

遠處謝府的宅子還沒燒幹淨,天空一半兒紅一半兒灰。

太傅以為自己說話重了,畢竟對麵也不過是六七歲的女娃娃,說不準還是朋友,幫一把也在情理之中。

就在他又在開口時,梁昭抬眸與太傅對視,聲音輕柔軟糯,卻擲地有聲:

“太傅真的以為謝大將軍會叛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