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態度是那麼堅決,以致他不敢再說話了,深怕自己糾纏下去會讓她改變主意。
刑露走了出去,沒回頭看他一眼。
她從公寓出來,瞥見那個禿頭矮小的男人躲在拐角的暗影下,她直挺挺地朝他走過去。經過那個人身邊的時候,她沒抬起眼睛看他。
隨後的三個星期,家裏的電話每天都響,全都是徐承勳打來的。刑露總是由得它響。明真在家的話,就叫明真接電話,說她出去了。隻有幾次,刑露親自拿起話筒聽聽他說什麼。
徐承勳變得像隻可憐小狗似的向她搖尾乞憐,結結巴巴地說很想念她,很想見她。每一次,刑露都用一把沒有感情的聲音拒絕了。
這個被悲傷打垮了的男人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他有時哀求她回來,有時試探她最近做什麼,是不是愛上了別人,有時好像死心了,第二天卻又若無其事地打來,希望事情會有轉機。他有好幾次喝得醉醺醺,半夜三更打來傾訴對她的愛。於是,刑露不再接那些午夜的來電了。
一天晚上,徐承勳在公寓樓下打電話上來,軟弱地問刑露他可不可以上來見她。刑露回答說:
“要是你這麼做,我連考慮都不會再考慮!”
說完之後,她掛上了電話。
半夜裏她被一場雨吵醒。她下了床,從窗簾縫朝外麵看,發現一個人站在對麵灰蒙蒙的人行道上,被雨打得渾身濕透。他還沒走,她看不見他的臉,看到的是那個身影的卑微和痛苦。
她對他的折磨已經到了盡頭。
那場雨直到第二天夜晚才停了。徐承勳還沒有走。她知道,看不見她,他是不會走的了。
刑露拿起話筒,撥了一個號碼說:
“八點鍾來接我。”
七點二十分的時候,刑露坐到梳妝台前麵開始化妝。化完妝,她穿上花邊胸衣和一襲胸口開得很低的黑色連身裙,在胸前灑上濃濃的香水。
八點二十分,她關掉屋裏的燈,披了一襲紅色大衣,穿上一雙黑色高跟鞋走出去。
她從公寓裏出來,那部火紅色的跑車已經停在路邊等她了。她臉上露出嫵媚的笑容,車上的一個男人連忙走下車。他是個高個兒,有一張迷人的臉,身上穿著講究的西裝,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像女孩子。他走過去替刑露打開車門,一隻手親昵地搭在她背上。
刑露上了車,她眼角的餘光看到了徐承勳躲在對麵人行道的一顆瘦樹後麵盯著這邊看。
車子不徐不疾地往半山駛去,刑露不時靠過去,把頭倚在那個男人寬闊的肩膀上,熱情地勾住他的手臂。
隨後車子駛進半山一幢豪華公寓的停車場。刑露和男人下了車,他摟著她的腰,兩個人邊行邊說笑,乘電梯上了二十樓。
那是一間裝滿漂亮的四房公寓,可以俯瞰整個維多利亞港的夜景。兩個人進了屋裏之後,刑露臉上嫵媚的神情消失了。她從皮包裏掏出一迭鈔票遞給那個男人,沒有表情地說:“這是你的。”她瞄了一眼其中一個房間。“今天晚上你可以睡在那兒,明天早上,等我走了之後,你才可以走。”
男人收下錢,恭敬地說。
“知道了。謝謝你,刑小姐。”
刑露走進寬敞的主人房,帶上了門。她沒開燈,和著大衣靠在床上,一動不動地坐著。房間裏有一排落地窗戶,她看到了遠處高樓大廈五光十色的夜燈。她從小就向往住在這樣的屋子裏,睡在這種鋪上絲綢床罩的公主床上,以為這樣的夜晚一定會睡得很甜。
可是,這天晚上,她沒法睡。她知道明天以後,一切都會改變。
第二天,早上的陽光照進屋裏來,眩得她眼睛很倦。刑露看看手表,已經十點半了。她慢慢離開了床,坐到梳妝鏡前麵,亮起了那麵橢圓形的鏡子周圍的燈泡,拿起一把刷子開始刷頭發。
十一點鍾,刑露從公寓出來,臉上一副慵懶的神情。披垂的長發,發梢上還蕩著水珠。
徐承勳就站在公寓的台階上。刑露已經三個星期沒見過他了,他消瘦了,憔悴了,臉色白得像紙,一雙眼睛布滿了血絲,頭發亂蓬蓬的,胡子沒刮,身上穿著她織的羊毛衫——這件羊毛衫前天被大雨淋濕過,昨天又被風吹幹了,今天已經變了樣。
看到他,刑露吃了一驚,問他:
“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這個可憐的男人甚至不敢罵她。他哆嗦著嘴唇,試著問:
“他是誰?你們……昨天晚上一起嗎?”
刑露那雙無情的大眼睛看著他,回答:
“是的!”
這句話好像有人宣判了他的死刑。徐承勳痛苦地問道: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刑露冷冷地說:
“這你不用知道!”
徐承勳紅著眼睛說:
“我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他覺得眼前這個女人是他不認識的,她變得太厲害了。
刑露激動地說:
“你沒做錯!我已經告訴過你,我們想要的東西不一樣!我二十三歲了,我不想再等!女人的青春是有限的呀!你以為貧窮是一個光環嗎?你以為藝術是可以當飯吃的嗎?我不想下半輩子跟一個窮畫家一起!有些女人也許會願意,但不是我!你那些畫根本沒有人想買!沒有人買的畫就是垃圾!”
徐承勳呆住了,他吃驚地望著她,說:
“我一直以為你欣賞——”
刑露打斷他的話,冷酷的黑色眸子望著他說:
“你以為我欣賞你那些畫嗎?有幾張的確是畫得不錯的!但那又有什麼用?你以為現在還是以物易物的社會嗎?你可以一直拿那些畫去換飯吃!換屋住嗎?你這個人根本就不切實際!我跟你不一樣!我已經挨過窮了!我不想再挨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