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瓊花和方天眼見敵人從四麵八聚攏來,大有“君不死吾不休”之勢,不禁相顧失色,都道:“看來今日隻怕在劫難逃了。”蕭瑤也瞧著情勢險惡,心生悲慨,上前說道:“大哥,今生能有你,死亦無憾。如今你和方先生若能突圍便去吧,也不必為我家人而枉死在這裏。”武瓊花語重心長道:“四妹,你千萬別多想,隻要有大哥在,便有你在。”他的意思自然是說,我既然答應了你哥哥照顧你,又豈能舍你而去。何況你我又是結義兄妹,那我說什麼也要拚著救你出去。頓得一下,他又轉向方天,歎道:“方兄,本來今天這事與你……”
方天也不待他說完,笑道:“武兄,瑤姑娘,你們多慮了。我雖然是受燕老大哥之命而來,但我們既是朋友,便理應當患難與共才是,我又豈能其身獨善?”
武瓊花雖然與他相識數年,哪怕相交日少,但向來都是篤誠相待,更何況大家都是江湖中人,那種義氣所在,他還是知道的,便也不再多說。
這時,隻聽蕭撻凜大聲喝道:“瑤姑娘,你還是勸勸你的朋友們吧,不必作無謂的掙紮,隻須你們放了太後,一切還有轉寰的餘地。否則……”雙麵法王跟著尖聲尖氣的怪笑道:“否則佛爺就象扭臭和尚的脖子一樣扭死你們,哈哈。”
眾人倏然驚卓,也不知雙麵法王說的是真是假,但想著不通和尚和陸芳華雖然武功高,但陷身敵陣,敵眾我寡,力量懸殊,生存的機會顯然不容樂觀。雙麵法王既然這樣說,那也不是沒有可能。一時人人都不無悲憤,隻以為不通和尚和陸芳華或許真的都遭了敵手。雙麵法王見他們個個神色悲戚,更覺得自己不但用武用得好,而且說話也是一針見血,不由興奮得熱血沸騰,磨拳擦掌起來。
蕭瑤愈發心傷,一顆心連日來失去親人的打擊,幾乎都破碎了,搖搖晃晃的回頭盯著蕭太後,悲苦的道:“從小的時候,爹娘常對我說,太後是女中豪傑,是大英雄,是我大契丹民族鼎立盛世的希望,所以我從來對你都是敬若神明,乃至我一直希望,將來我多麼能象太後您一樣,為我大契丹的未來而奉獻我的一切。但是我從來都不會想到,我的家卻完全毀在了你的手中。”
她的聲音顯得很低沉,給人一種摧心的疼痛,蕭太後自落在他們手裏,始終都沒有覺得悲哀的恐怕過,但這時瞧著蕭瑤那由憤怒、仇恨、失望、哀怨互相交雜的眼神,反倒心生一股寒到骨子裏的恐慌。好一會才略微鎮定了一下,說道:“瑤姑娘,哀家秉承國家法度,一切行之有法,你若是要恨,哀家也無話可說。但你千萬須冷靜,可別胡來,否則害了自己,也害了你的朋友。”蕭瑤抬頭來冷笑了一下,道:“你終於也是害怕了嗎?”反身“唰”的從一名蕭府武士手裏奪過一把彎刀,架在蕭太後頸上,聲音也變得格外尖厲:“滅門大仇,焉能不報,今日就是死也要殺了你為我全家報仇。”她握著刀的手,已在不停的顫抖,以致一片白色的刀光映透著蕭太後的臉,仿佛也抖動起來。
聖宗耶律隆緒韓德讓等都嚇壞了,連忙大叫道:“瑤……瑤姑娘,千萬別衝動,太後平日待你如何?難道你……你還不知道?”蕭瑤道:“我爹娘一心為國,如今卻含冤而死。我和哥哥無非隻是去了一趟南朝,你們便又說我們是勾結外敵。你說又待我如何?”
韓德讓怕她情緒失控險手傷了太後,就是空有千軍萬馬,也不敢過於強硬,委婉說道:“瑤姑娘,你爹媽兄長的死,其實大家都非常難過,也不願看到這樣的事情發生。太後身為一國之主,是何等英明睿智,又怎麼會去做這般親者痛仇者快的事呢?隻是一切證據確鑿,若你是太後,你又怎麼辦?瑤姑娘,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說得再多,也消除不了你心中的仇恨。但你應該明白,你若然覺得這其中真的有什麼冤屈,該當查明真相才是,要是你真的這麼死了,豈不是讓你爹媽更是冤沉海底?”
蕭瑤猛然一怔,自覺他這話不無道理。本來當初爹娘在得到方天的勸告後,他們寧願選擇赴死也不肯逃離去,便是要讓自己流血,要讓蕭太後知道,我蕭家人從來都是忠心耿耿的。如果現在殺了蕭太後,大仇固可得報,但蕭家的聲名卻定然從此蒙羞,那麼爹娘和哥哥無疑也是白白死了。蕭瑤剛才還火焰般強烈的仇恨又慢慢平息下來,望著蕭太後已是猶疑不決。
蕭太後歎道:“瑤姑娘,哀家知道你心中充滿了仇恨,無論你對哀家做了什麼,哀家都不會怪你。如今你爹娘和哥哥都死了,哀家說得再多也難平你心中的痛恨。但你也應該明白,哀家所做的一切,到底又是為了什麼?”微微一聲歎息,又道:“無論誰,都可以秉承心中的信念,但沒有了生命,一切也隻能是空想。哀家不想再看到悲劇發生,你就勸了他們去吧。”
蕭瑤滿臉蒼白,站著沒有動,心中委實矛盾之極。想起父母和哥哥慘死,那種仇恨可謂深入骨髓,但若要她一刀殺了蕭太後,她念及蕭太後往日對自己的好,那是萬萬下不了手的。可是如此血海深仇,她又豈能不報。如今蕭太後就在自己手中,她隻須將刀往前一送,便可以報了大仇。但從一開始,她卻從沒有想到要動手去殺了蕭太後。難道是因為蕭太後的恩情遠比自身的仇恨還要重要嗎?也許她連自己都無法知道,心中想恨,卻又無法去恨。直到這一刻,她混混沌沌的腦海中方始明白,蕭太後在她心中,從來就象一個神聖而不可侵犯的神。乃至爹在獄中的時候,曾對她說:“無論有多大的仇恨,也隻是個人的仇恨,你絕不可以去殺她報仇。”她當時還不明白,爹又說:“太後是個偉大的女人,她的卓越才華,成就了我們契丹民族的統一和強盛。如果太後這時一旦死了,所有精心營造的局麵也就徹底打破,到時外憂內患,各種勢力必會蜂擁而起,國家大亂,萬民遭殃,我們大契丹也就危矣!所以就算我死了,你們活著的人,誰也不要去找太後報仇,因為她不是我們的仇人。”當時她滿心都是仇恨,尚未深思父親的話,直到韓德讓的一番話,她才明白父親話中的含義。自己一死不足惜,但得以固正道,清君側。所以他們父子哪怕得到方天的警訊也不肯逃離去,寧願慷慨赴死,無非是想要蕭太後明白,勿令奸道誤國。但讓他沒有想到的是,因為“碧玉七星刀”,又因為武瓊花的到來,一切都背道而馳,最終讓他們落得悲慘而死。
她愈想愈悲,淚珠不由滾滾滴落,心頭又亂了起來,望了望武瓊花和方天,黯然道:“大哥,方先生,我們……我們該怎麼辦?”
方天瞧著蕭太後神色並無奸詐,對武瓊花微聲道:“武兄,先脫身再說!”武瓊花想想也隻有如此,但他對蕭太後還是不大相信,正要說話,突然聽得“呼呼”破空聲響,卻是五六支箭從左右兩邊的屋頂上射了過來。
這幾支箭勁道神速,分別射向武瓊花等人,眨眼間便已到了眼前。武瓊花和方天兩掌拍出,便將弩箭震落。蕭瑤也不知如何,連忙擋身在蕭太後跟前,拂袖一卷,兩支射向蕭太後的箭便即卷飛。但兩名蕭府護院武士因背負著蕭延宗和唐琳,猝不及防之下,卻未能躲開,立時便被射死。另一人抱著木宛蘭,所幸避了開去。
跟著隻聽遼軍陣中有人大叫道:“兄弟們快放箭射死他們,救太後要緊!”這人的話極有煽動力,遼兵本來人人都如繃緊的弦,勢在待發,這人一聲喝令,自然誰都以為是上級長官下的命令,條件反射之下,不少遼兵頓時紛紛放箭射去。
武瓊花和方天驚然色變,也不知這些遼兵如何突然放箭射來,竟似連蕭太後的性命都不顧了。情急之下,二人隻得揮掌抵禦。武瓊花迎著飛射而來的亂箭打出兩道拳勁,卻是他師門的“絕地混元掌”。這套掌法顧名思義,力求絕地蓬生,雖然掌法簡單,卻勢道強勁。掌力一出,能引動天地玄元,能催風化物。所以他這“絕地混元掌”一打出,便帶動體內飛天真氣油然而生,八部天龍便自然而然的啟動了起來。隻見天色逆變,風起雲湧,在武瓊花的身周現出八部神的幻象,依次是天眾、龍眾,夜叉,乾闥婆、阿修羅:迦樓羅、緊那羅、摩呼羅迦八部天龍。這八部天龍各自幻化成奇特的幻象,分布在武瓊花等人四周,八道真氣流轉,不但形成一個巨大的氣場,而且還產生一種神奇的浮力,使得飛射而來的亂箭就象突然遇到暴風般亂飄亂舞,大有黑雲壓頂之式。這種景象又與在天牢裏抵禦飛箭時截然不同,其勢詭異,宛如那種“亂箭要射來卻沒有射來,但又隨時都會射來的樣子”,正符合“飛天神功”的“欲欲而翔”之象。
遼兵向來以“鐵馬橫金戈,厲箭枕彈丸”著稱,其騎射之術的凶悍那是天下聞名。如今適逢兩次圍射,究以壓倒性趨勢,都是麵對同一個人,可謂萬箭齊發,百死無生。哪知對方不但不死,反而還將自己射出去的箭,竟似玩具一般瀟灑的玩弄於股掌,眼見這箭都密密麻麻的在半空中飄飄蕩蕩的亂轉,頓時都嚇得盡皆失色。一半是驚懼於武瓊花身上散發出八部天龍的神奇幻象,另一半則是擔心武瓊花擲箭反射,這苦頭畢竟吃過一回,誰也不想再吃。
遼聖宗耶律隆緒等無不大叫不妙,韓德讓對蕭撻凜呼道:“蕭將軍,這是怎麼回事?是誰下令放箭的?”蕭撻凜道:“我也不知道,但怕是這中間藏有叛黨,趁機造亂。”韓德讓臉色微變,道:“這下可就糟了!亂箭之下,太後居中,豈不危矣?”心下已然發急,怕是義子李沉舟去而複還。
武瓊花已作霸王舉鼎之勢,逼住箭雨,回頭望了一眼二弟蕭延宗的屍體,隻見他屍身上又多了兩箭,心下悲憤,瞪著蕭太後道:“在天牢之時,我二弟要我勿傷無辜,我才處處謹傷慎危,如今他已死了,你們卻還要如此殘害他的遺體。既然你的人都連你的命也不顧了,我又何必再有顧忌?”言畢,雙臂回轉,氣運丹田,兩掌驟然打出。這兩掌之力義憤填膺之下,聚以天龍八部的真氣,可謂雄雄勃發,漫漫無邊,驚天動地。
豈知他的內力剛一源出,卻忽然象受到了阻礙似的,擴展出去的內力竟被阻返了回來。跟著隻覺一片沉悶凝滯的氣息從四麵八方包圍過來,將他的氣場完全包裹,宛如繭中自縛一般。武瓊花赫然驚愕,便又加了五成氣勁,這才將那道突然平生出來的氣場壓了下去。
忽然,隻聽一個慈悲而又肅嚴的聲音說道:“難得施主一份慈悲心,一切貴在持之以恒,又何如要多造殺孽呢?”聲音雖然蒼老微然,但卻無風自揚,聽來令人如耳在側,就好似音質占滿所有的空間,但充實卻又不顯鼓漲。
武瓊花暗自驚駭,試想以自己的內力,自悟道飛天以來,雖當世不敢妄自尊大,但也舉世無匹。如今這是何人,一上來竟然能發揮出如此強大無邊的氣場來扼製自己的內勁。抬頭望去,隻見一個青衣老和尚飄然而入。至於他是怎麼來的,卻無法知道。但他行如風月浩然,平淡中卻帶著一股無法形容的神嚴。
這老和尚麵容枯朽,長須白眉,顯得極為衰老。但慈念的神目卻充滿了活力,仿佛隨時都散發著無限生命的光芒。
耶律隆緒等人一見這老和尚,都是眼目一亮,不覺充滿敬意的道:“青牛大師!”蕭太後也是麵帶微笑,恭敬的道:“大師,你終於來了!”
青牛大師微一欠身道:“太後受驚了!”緩步走到武瓊花麵前,目光中顯得無比博愛,卻又如不經意的合什道:“我知道,你是來自敦煌!”武瓊花一怔,略微詫異,道:“大師……你……如何知道?”青牛大師淡然道:“當世間,最神秘的,除四川的麻家外,便是敦煌的絕地武士。”
武瓊花又一怔,他在敦煌長大,敦煌的黃沙,敦煌的烈風,忽然間在青牛大師的話裏閃現了出來。那感覺,對他來說,都充滿了久違的熟悉。但“絕地武士”這個詞,令他為之一奪。這個詞他從沒聽師父提起過,但他曾聽左明月說過,前朝遺留下來的十二絕地武士,無一不是一個神秘的傳說。剛才在天牢裏,王洛丹也說,霍東就是當年的十二絕地武士之一。這霍東在傳說中已死,但他的神功卻在。他的神功就是“魔音獅吼”,但這門神功卻是他師父霍懷周傳給他的。那麼霍懷周就是霍東嗎?武瓊花聽得青牛大師的話,心中忽地一動:霍懷周,懷周,不就是懷念故國周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