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法爾離開兩個福爾賽第二代時,心裏在想:“這趟下來真沒意思!索米斯舅舅上算了。不知道這個女孩子怎麼樣?”他預計不會跟她玩得開心,忽然間他看見她站在那裏望他。怎麼,她很美呢!真運氣!“恐怕你不認識我吧?”他說。“我叫法爾?達爾第——我們是堂房表兄妹,你知道。我母親是你姑姑。”
好麗的一隻纖手還讓他握著,不好意思抽開;她說:“我們的親戚我一個都不認識。人多嗎?”
“一大堆。討厭得很——多數的人,至少,我也不知道——有幾個是如此。親戚大都這樣,可不是?”
“我想他們也會覺得別人討厭,”好麗說。
“我不懂得他們為什麼要覺得。當然,他們不會覺得你討厭的。”
好麗看看他——一雙淺灰的眼睛帶有幽怨和天真,小法爾看見時,忽然覺得自己一定要保護她。
“我的意思是說人與人之間各有不同,”他機警地接上一句。“譬如說,你父親看上去就非常正派。”
“哦,當然啦!”好麗熱烈地說,“他是正派。”
法爾兩頰紅起來,想起在龐地夢尼姆劇院裏那幕情景———個插粉紅石竹花的黑漢子忽然變做自己的父親!“可是你不知道那些福爾賽家人的滋味,”他簡直帶有惡意地說。“哦!我忘了;你不認識他們。”
“他們怎麼樣呢?”
“哦!小心翼翼到了極頂。談不上一點義氣。你看看索米斯舅舅那個樣子!”
“我倒想看看,”好麗說。
法爾想挽起她的胳臂,又抑製住自己。“不必了,”他說。“我們到外麵去走走。你一會兒就會看見他的。你哥哥怎麼樣?”
好麗領他上了走廊,到了草地上,並不答話。她沒法形容喬裏;從她有記憶時起,喬裏在她的心目中一直就是她的領袖,她的主人和理想。“他欺負你嗎?”法爾狡獪地問。“我們在牛津會碰頭的。你們養馬嗎?”
好麗點點頭。“你要不要看看馬房去?”
“也好!”
兩個人經過橡樹下麵,穿過一片稀疏的小樹叢,進了馬廄的院子。鍾樓下麵躺著一頭蓬鬆的棕白二色的狗,已經老得站都站不起來,隻能輕微地擺動著反貼在背上的尾巴。
“這是伯沙撒,”好麗說;“很老了——老得不成樣子,跟我差不多大。可憐的老東西!它對爹頂忠心。”
“伯沙撒!怪名字!它不是純種,你看得出嗎?”
“不是純種!可是頂惹疼的,”她說時彎下身去把狗拍拍。她又溫和又柔順,深顏色的頭發沒有戴帽子,纖柔的頸子和手曬得黃黃的;在法爾的眼中,她是又陌生又可愛,和他已往的經驗全然不同,然而又那麼親切。
“爺爺去世時,”她說,“它兩天都不肯吃東西。你知道,它看見他死的。”
“是老喬裏恩爺爺嗎?媽總說他是個好人。”
“當然,”好麗簡簡單單地回答,把馬廄的門打開。
一匹五英尺來高的栗色馬,身上一塊塊銀灰色的斑點,站在散廄裏,鬃毛和長尾巴都是黑的。“這是我的馬——叫仙女。”
“呀!”法爾說,“一匹很不錯的小馬。可是你應當把尾巴剪短。看上去要漂亮得多。”隨即看見她茫然的神氣,他忽然想:我一點不知道——她喜歡什麼!他深深嗅一下馬廄裏的空氣。“馬真是有趣得緊,可不是?我父親——”他停止不說。
“怎麼?”好麗說。
他幾乎忍不住要把心裏話傾吐出來,不過總算被他忍著。“噢!我不知道——他時常在馬身上糟掉不少的錢。我也很迷——騎馬啊,打獵啊。跑馬我也非常喜歡;我很想做一個業餘的跑馬手。”他忽然忘記自己隻能在倫敦再耽一天,而且已經有兩個約會,就衝口而出說:
“我說,明天我去租一匹馬,一同上裏希蒙公園去溜一趟,你說好不好?”
好麗拍手讚成。
“當然好呀!我就喜歡騎馬。可是喬裏有匹馬,你何不就騎他的?就在這裏。我喝了茶就去。”
法爾遲疑地望望自己穿長褲子的腿。他想象這雙腿,要穿上棕色長統靴和貝德福呢馬褲,在她眼睛裏一點沒有瑕疵才行。
“我不大想騎他的馬,”他說。“他也許不高興。而且索米斯舅舅恐怕就要回去了。倒不是我甘心受他挾製,你知道。你恐怕從來沒有過一個舅舅吧?這個畜生倒還不錯,”他接上一句,一麵打量喬裏的那匹棗騮馬;那馬正朝他眨眼睛。“我想,你們這裏恐怕不大打獵吧?”
“不打,打獵我倒不想。一定很有意思;可是殘忍,你說對不對?瓊就這樣說。”
“殘忍?”法爾脫口而出。“哦,那全是狗屁。瓊是哪一個?”
“我姊姊——不是一個母親生的——比我大得多。”她舉起兩隻手捧著馬的兩頰,用鼻子去擦馬鼻子,輕輕哼著;馬就象受了催眠一樣。法爾打量著她倚在馬鼻子的臉頰,她的眼睛對他閃閃發光。“她真是個小鳥,”他心裏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