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許多用櫥窗使倫敦西城增輝的珠光寶氣商店當中,蓋夫斯-考第高爾首飾鋪是索米斯認為最最“有吸引力”的一家——這個名詞新近才時髦起來的。他從沒有象他叔父斯悅辛那樣喜歡寶石過;自從伊琳在一八八九年離開家,把他送她的全部亮晶晶的東西丟下之後,他對這種形式的投資就厭惡起來。可是碰到一顆好鑽石時,他仍舊認得是一顆好鑽石,所以在伊琳生日的前一個星期裏,他上雞鴨街或者從雞鴨街回來的途中,總要找一個機會在幾家大珠寶店的門口停留一下;在這些大店裏,你即使不能一分錢買一分貨,至少貨色是相當靠得住的。
從那一次和喬裏恩同車之後,他一直就在肚子裏盤算,而且愈來愈認識到自己一生中這一個時期的極端重要性;他非得采取行動不可,而且不能錯一點。他有一種冷靜而理智的想法,要留種就趁現在,要成家立業也趁現在,否則永遠休想;可是與此同時,他對這個過去曾經熱烈追求過的妻子,自從上次見麵後,還暗懷著一種欲望,而且深深覺得這樣白白放過自己的妻子簡直是違反人情之常,也違反福爾賽家人從不張揚的尊貴傳統。
他曾經向皇家法律顧問德裏麥討教過關於維妮佛梨德訟事的意見——他覺得華特布克要好得多,可是他們已經叫他當了法官(任命得這樣遲,簡直使人象經常一樣懷疑這是一個政治手腕)——德裏麥忠告他們立刻進行,好取得恢複婚姻關係的判決;對於這一點索米斯從來就沒有懷疑過。等到他們獲得恢複婚姻關係的判決之後,那就得看判決是否遵守。如果不遵守的話,這就構成法律上的遺棄,他們就可以收集品行不端證據,提出離婚請求。這一切索米斯全清楚。他們還說德裏麥是首屈一指呢。他妹妹的問題這樣簡單還要經過這些手續,使他更加對自己問題的解決感到絕望。事實上,從各方麵看來,伊琳回來是最簡單的辦法。如果她現在還覺得一肚皮委屈的話,難道他就沒有委屈麼?他也要平平氣,原諒原諒她對不起自己的地方,並且忘掉自己的痛苦啊!他至少從來沒有對不起她過,而這個世界又是妥協的世界啊!他給她的享受可以比她現在的享受好得多。他還會給她留下一筆很大的贍養費,而且不使她受到任何不方便。這些日子他時常端詳自己的相貌。他從來就不是達爾第那樣的一個風流人物,也從來沒有幻想自己是一個情場聖手,可是他對自己的儀表卻有相當的信心——這並不是沒有理由,因為他身材長得勻稱,保養得很好,眉清目秀,健康,血色少些,可是看不出一點縱酒或者其他不節製的征象。那隻福爾賽的下巴和心思集中的神情在他看來應當是優點。要他自己來說,他身上並沒有一點可以叫人厭惡的地方。人本來是天天靠思想和願望生活的,所以雖則離開實現還有那麼一大段路,那些想法慢慢也就變得很自然了。隻要能夠用實際行動來充分證明自己決心不咎既往,而且盡自己的一切去博取她的歡心,為什麼她不能回到自己身邊來呢?
所以在十一月九號那天的早上,他就走進了蓋夫斯-考第高爾首飾鋪買了一隻鑽石別針。“四百二十五鎊,先生,便宜得不象話了。這才是闊太太們戴的。”這句話正打中了他的心坎,所以哼也不哼一聲就買下來,他把那隻扁扁的綠摩洛哥皮的盒子揣在懷裏上了雞鴨街,一天當中,有好幾次把盒子打開來瞧,橢圓的絲絨墊子裏平放著七粒鑽石,嫩汪汪地放著光。
“如果女太太不喜歡的話,先生,隨時都歡迎掉換。你隻管放心好了。”如果能真的放心得了,就好了!他辦完一大堆事務,這是他知道的唯一能使自己冷靜的辦法。正在辦公時,布宜諾斯艾利斯的代辦所來了一個詳細的電報,還提到一個女侍役的姓名住址,答應隨時都可以出麵作證。索米斯最深惡痛絕的就是弄得醜聲四溢,這封電報又及時地給他刺激一下。他坐地道車上維多利亞車站去時,在晚報上看到一條時新的離婚訴訟,這對於他的複合願望又是一個新的推動力。凡是一個真正的福爾賽,心裏焦急不安時,總是想到要回家;這種使這家人堅強而鞏固的集體傾向,使索米斯決定回到公園巷去吃晚飯。至於他的心思,他不打算向家人吐露一個字,也沒法吐露——他太沉默寡言,而且太要麵子了——可是,他們知道的話一定高興,而且會祝他成功;想到這裏人覺得很開心。
詹姆士的興致很頹唐;原先被克魯格那個無恥的通牒所燃起的熱衷,經過上個月戰事的微小進展和《泰晤士報》上要大家努力的呼籲,等於澆了一盆冷水。他不知道會是怎樣的收梢。索米斯不斷地提到布勒,①想借此使他高興一點。可是他說不上來!就拿從前的考萊說吧——弄得死在那座山上,②還有這個史密斯夫人城困守在盆地上,①在他看上去全是一團糟;他覺得他們應該把海軍派出去——這些人才是角色,上次在克裏米亞打得真出色。索米斯轉移了安慰的陣地。維妮佛梨德收到法爾的來信,牛津大學在古伊?福克司節②那天鬧得厲害,還有一個營火會,他把臉上塗黑了,因此沒有人認出來。
“啊!”詹姆士喃喃說,“他是個聰明小家夥。”可是說了不久就搖起頭來,說他不知道法爾會變成怎樣的人,一麵苦苦望著索米斯,不斷地嘰咕索米斯始終沒有生一個兒子。他很想有一個姓自己姓的孫子。而現在——唉,弄成這樣!
索米斯退縮了一下。他沒有料到會給自己來這樣一個挑戰,要他攤出心裏的秘密。愛米麗看見索米斯臉色尷尬,就說:
“無聊,詹姆士;不要這樣說!”
可是詹姆士,一個人的臉也不看,自顧自說下去。你看羅傑、尼古拉和喬裏恩;他們全有孫子。斯悅辛和悌摩西是從來沒有結婚。他自己能夠做到的都已經做了;可是眼看著自己就要死了。就象講的這一大堆話給他莫大寬慰似的,他沉默下來,用一隻叉子吃著羊腦和一塊麵包,而且把麵包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