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們又見麵了!”(2 / 3)

達爾第身子倚著床欄杆,“好吧,隨你發落,”手擺一下。“我是個落難的人。你用不著逼人太甚——不值得。我是受過驚嚇的;受過驚嚇的,佛梨第。”

這個親熱的舊稱呼,已經有多少年不用了,使維妮佛梨德感到一陣膚栗。

“我把他怎麼辦呢?”她想。“真的把他怎麼辦呢?”

“香煙有嗎?”

維妮佛梨德在一個小盒子裏放了有幾支香煙,原是預備晚上睡不著時抽的,現在給了他一支,給他點上火。經過這一舉動,她性格中的實際一麵又恢複了。

“你先去洗個澡。我給你找點衣服放在更衣室裏。別的話以後再談。”

他點點頭,兩隻眼睛盯著她看——眼睛就象半死的人一樣,還是因為眼皮上那些紋路深了一點的緣故呢?

“他不是原來的人了,”她想。“他永遠不會象從前一樣了!可是他會變成怎樣的一個人呢?”

“好吧!”他說,就向門口走去。連走動的樣子也變了,就象一個人經過種種幻滅之後,拿不準究竟值得不值得走動似的。

維妮佛梨德眼睛看著達爾第出了臥室,又聽見浴間裏放水的聲音,就去取出一套裏裏外外的衣服放在更衣室的床上,又下樓把餅幹罐和威士忌拿上來。她重新穿上大衣,在浴間門口傾聽一會,就下樓出了大門;到了街上,人又躊躇起來。七點鍾過了!索米斯不知道在俱樂部,還是在公園巷?她轉身向公園巷走去。回來了!索米斯一直就害怕這件事情——她自己有時候倒盼望這樣。回來了!就象他的為人——十足的一個小醜——用“我們又見麵了!”①這樣的話來開所有人的玩笑——開法律的玩笑!可是把法律這樣對付掉,不讓那片烏雲籠罩在自己和孩子們的頭上,倒也痛快之至!可是回來怎樣收容他呢?那個女子把他全剝光了,把他所有的情意,他從來沒有加之於她的情意,全剝光了。痛心的就在這上麵!她這個自私自利、呱啦呱啦的小醜自己從來沒有煽起過他的熱情,卻被另一個女人俘虜過去,剝得一幹二淨!簡直是侮辱!極大的侮辱!再收容他不但不公平,而且不成話!可是這是她自己要的;法院可能要逼著她收容他。他象往常一樣仍舊是她的丈夫——她在法庭上就承認過。而他呢,心裏想的肯定隻是錢,有錢買雪茄,買薄荷水。那股氣味!“反正我還不老,”她想,“還不老!”可是那個女人真是可恨!害得他講出那樣的話:“我是個落難的人!我是受過驚嚇的——受過驚嚇的,佛梨第!”她快到父親家了,思緒一下衝到這邊,一下衝到那邊,而那股福爾賽的回潮卻始終拖她到這樣的結論上來,他總是她的財產,不應當交給一個掠奪的世界。她就這樣到了詹姆士家裏。

“索米斯先生呢?在他房間裏嗎?我自己上樓;不要提起我來了。”

索米斯正在換餐服。她看見他站在鏡子前麵,在打一根蝴蝶結,那神氣就好象看不起領結的兩頭似的。

“你!”他說,從鏡裏望著她;“有什麼事情?”

“蒙第!”維妮佛梨德木然說。

索米斯轉過身來。“什麼?”

“回來了!”

“這叫自己打自己嘴巴,”索米斯說。“當初為什麼你不讓我提出虐待呢?我一直就覺得這樣太危險了。”

“唉!不要再提那些了!我怎麼辦呢?”

索米斯隻哼了一聲,算是回答。

“怎麼辦?”維妮佛梨德忍不住又問。

“他自己怎麼說的?”

“什麼也沒有。一隻皮靴頭上裂開一條縫。”

索米斯瞪眼看著她。

“當然啊!”他說,“窮途末路了。所以——又重新來過!這樣真要送掉爹的老命呢。”

“我們不能瞞著他嗎?”

“不可能,隻要是煩心的事情他就有那種說不出的本領覺察到。”他指頭鉤著藍背帶沉思起來。“法律上總該有個法子叫他放安穩些。”他說。

“不行,”維妮佛梨德說,“再做傻瓜我決不來。我寧可忍受他。”

兄妹兩個互視著。兩個人心裏都充滿了感情,可是沒法表達出來——福爾賽家人就是這樣。

“你走的時候把他怎麼辦的?”

“叫他洗澡,”維妮佛梨德苦笑了一下。“他隻帶回來一樣東西,就是紫薄荷水。”

“不要著急!”索米斯說;“你已經弄得六神無主了。我陪你回去。”

“有什麼用處?”

“我們應當跟他講條件。”

“講條件!講不講還不是一樣。等到他複原——還不是打牌、賭錢、吃酒——!”她不做聲了,想起剛才丈夫臉上的那種神情。灼傷的小孩子——灼傷的孩子啊!也許——

“複原?”索米斯反問了一句;“他病了嗎?”

“沒有;灼傷罷了。”

索米斯從椅子上拿起背心穿上,又拿起上衣穿上,在手絹上灑些花露水,係上表鏈,然後說:“我們的運氣真壞。”

維妮佛梨德盡管滿腔心事,也替他難過起來,就好象這句短短的話說出了他的無限心事似的。

“我想去告訴母親,”她說。

“她和父親在房間裏。你悄悄地到書房裏去。我去找她。”

維妮佛梨德躡著腳到了樓下小書房裏,房裏很暗,唯一足述的陳設是一張康那奈多的畫,因為假得不象樣子,別的地方都不好掛,就隻好掛在這裏;另外就是一套很漂亮的法律報告,有好多年都沒有人打開過了。維妮佛梨德站在書房裏,背朝著深重的棗色窗簾,瞠眼望著壁爐的空爐架子;後來她母親走進來,索米斯跟在後麵。

“唉,可憐的孩子!”愛米麗說;“你在這兒的樣子多難受啊!他這個人實在太壞了!”

這家人過去一直都小心避免一切不時髦的感情語言,所以愛米麗沒法上去使勁地摟一下女兒。可是她的溫柔的聲音,和名貴黑絲邊下麵的修肩仍舊給了女兒安慰。為了不想使母親難受,維妮佛梨德鼓起自尊心,用自己頂隨便的聲氣說:

“不要緊,媽;用不著大驚小怪。”

“我不懂得,”愛米麗說,眼睛看著索米斯,“為什麼維妮佛梨德不能跟他說,要是再耽在家裏,就去告他。他偷了她的珠子;既然珠子沒有帶回來,這已經夠告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