虧他生得秀氣,文文靜靜立在那裏大家也看不出他是個魔君。彼時鳳九沿著燕池悟的目光瞧去,兩列杵在殿旁像是看熱鬧的臣屬裏頭,小燕目光定定,係在一位白衣白紗遮麵的姑娘身上。她不由多看了這位姑娘兩眼,因小燕的反常還特地留了心,但恕她眼拙,這個年頭穿白衣的姑娘委實太多,以她本人居首,她著實沒有從她身上看出什麼道道來,遂收了目光作罷。
是夜,二人在比翼鳥的宗學落了腳。
初幾日,鳳九還時常想著要找空子逃出這一隙深穀,經多番勘察探索,卻發現著實上天無路遁地無門。若是法術在還可想一些辦法,但此地怪異之處在於,僅王城內能用上法術,一旦踏出王城,即便隻有半步,再高妙的術法也是難以施展。她曾經自作聰明地在城中使出瞬移術,想著移到穀外是不可能,但移到穀口也算是成功了一半。最後的結果是她同小燕從城西移到了城東某個正在洗澡的寡婦家中,被寡婦的瞎子婆婆操著笤帚打出了門。
眼看竟像是要長久被困在此處的光景,起先的半月,鳳九表現得十分焦躁,一日勝一日的焦躁中,難免想起致她被困此處的罪魁禍首——一十三天的東華帝君。雖然她心中絕意要同東華劃清界限,但考慮到穀外雖有眾生芸芸但隻得東華一個活人曉得她掉進了這個梵音穀,她還是很渴望他能來救她。當然她曉得她墜穀之前曾經得罪了東華,指望他三四日內就來營救不大可能,所以她給了他一個平複緩和情緒的過渡期。她覺得若他能在一月內出現在她麵前捎她回去,他擅自將她拐來符禹之巔致她遇險的罪責她也就大度擔待了。雖然傳說此梵音穀曆來是六十年開一次,但她相信東華若願意救她,總有進來的辦法。
但一月、兩月、三月過去,她沒有等到東華來救自己。
梵音穀入夜多淒清,鳳九裹在蓬鬆的棉被中,偶爾會木然地想東華這個人未免太記仇,即便隻是出於同為仙僚的情誼,難道竟絲毫不擔心她這個小輩的安危?可翻個身一轉念又覺得這也是說不準的事,從前做狐狸時她就曉得他一向對什麼人什麼事都很難認真,大約這世上,隻得姬蘅一人是個例外吧。
她平日裏許多時候表現得雖穩重,但畢竟年紀還沒到如此看得開的境界,就東華未救她之事短暫地委屈了幾日。數日後終於打起精神來腳踏實地地盤算,覺得既然如此,隻能等六十年後梵音穀再次開穀了。其實靜心瞧一瞧此處,也很不錯,比她從前在太晨宮當掃地的婢子強出不知多少倍。家裏頭大約會找她一找,但也無須憂心,他們曉得她出不了什麼大事。她想通這些,精神也長起來。
作為同落難的難友,燕池悟瞧著她興致比前幾月高出不知多少,由衷地開心,領著她出去吃了幾頓酒,又寬慰了她一些人生需隨遇而安才能時時都開心的道理,將她一顆心真正在梵音穀沉定了下來。
此去,不知不覺就過了半年。
雪霽天微晴,鳳九闔上抄了十遍的經書,小心翼翼將灑金宣上未幹的墨跡吹幹,捏著四個角兒將它們疊好,盤算著明日要彬彬有禮地呈遞給夫子。
她有這等覺悟著實很難得,這個夫子授他們課業時主授神兵鍛造,但本人是個半調子,隻因比翼鳥一族多年不重此道才得以濫竽充數。鳳九因在鍛造神兵上微有造詣,課上時常提一些頗著調的題目來為難於他,從此便成為了他眼中的鋼釘肉中的鐵刺。鳳九覺得自己命中注定這輩子不會有什麼夫子緣,從她老爹為了匡她的性情第一天將她送進學塾始,她就是各種各樣夫子們梗在心中的一樁病。她已將此類事看得很開,關於如何當一個合格的眼中釘肉中刺,更是早摸出了心得,著實沒有覺得有什麼,也一向不太搭理宗學中這位留著一把老學究山羊須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