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陣馬達聲又在耳邊響起來了,我憤然爬起,下鋪的那頭豬坐在床邊上梳理他的豬毛,哼哼唧唧的,“你TMD昨晚交響曲奏完了,大清早的又搞什麼飛機啊?還要不要人活!”他倒不理會我,抽身去放水。我倒頭又睡,片刻間不醒人世。夢裏,我咬著棒棒糖,那叫一個開心,口水都流了一地,閔敏在旁邊咯咯地笑。敢情這棒棒糖味也變得太快了點吧,頓時覺悟,爬起來就破口大罵,豬腰子臉,麻煩你換點口味給我好不
,田七牙膏老子吃夠了。
開始刷牙的時候,一個勁地懺悔著,又一盒牙膏啊。豬叫“曹南,你還打不打電話啊,不打我可先打了。”
我轉臉色變,直奔電話機,一看表,8:05,一口氣沒上來,完了。“你這豬,怎麼不早提醒我。”轉身和豬廝打起來。
每天早上的電話是我生活裏的一部分,從頭一天的結束到新一天的開始,電話應該是這樣陪我走過來的。7:20我會準時撥通閔敏的電話,響三聲便掛斷,她也就揉揉眼睛,準備起床了。記得這一約定是在高考前就擬定的吧,那時她在四川,我在雲南,而現在,我在湖南,她仍然還在四川。
2.
今天是期末考試的最後一科,我一直想批評一下大學的考試時間安排,隔三叉五的來一門,最好就一天考完了事,免得讓我們的室友們異想天開,他們最近真的很辛苦,用有限的頭腦想出驚世駭俗的策略來,無不讓人汗顏。有同誌提到,為求保證考場上作弊萬無一失,惟有一個辦法,把放了一星期未洗的臭衣服、臭襪子全穿上,保證十米以內無任何生物敢接近,再用棉花球把鼻子一堵,搞定!我們全場嘩然。我坐在旁邊,開始懷著無比喜悅的心情憧憬著寒假的美麗新世界了。
在我的記憶裏,象牙塔就像是一麵深邃的風景,懸掛在心靈深處,美麗、絢爛。可是現實裏,是不是真的就像我想象中的一樣幹淨的一塵不染呢?我說不清,我相信沒有誰能說清。
袁娜在今晚給我抬了一大堆東西來,開水壺、被子、水桶,那都是我在十一月去成都前賄賂她用的,一個中文係宣傳部長,懶的跟什麼似的,這也借那也借,為這,我沒少說她,可為了讓她能幫我頂著上早操和早自習,還是隻能低聲下氣地拱手給她送去。
她經常拍拍我,像撫摸一條飼養多年的狗一樣,乖呀乖地叫。
“你什麼時候回綿陽啊?”我問她。
“過幾天就走,你不是明天的火車嗎?怎麼還沒收拾好東西。”
我說你少來,在我麵前還用那西部普通話來嚇我。
“啥子嘛,你跟老子聽鬥,瓜娃子……”
我被懾服,裝一死豬不怕開水燙。
和送別的哥們寒暄了幾句後,我爬上了人踩著人的車廂,站著回到了昆明,大學的第一個學期就這樣匆匆走過了。
3.
爸媽還是老樣子,才跨進家門就問東長扯西短的,把我折騰個夠。都來昆明這麼多年了,他們還是那口老調的四川話,哪像我,出門就會三門流利的外語,其實說白了就是三門外地語言。可為這,我沒少驕傲過,閔敏可受夠了,經常被我用昆明話氣的呲牙裂嘴,又衝過來和我廝打一番,戰果卻永遠都是她腳踏在我背上,高唱那首《愛的代價》。
陳俊CALL我,一下子把我從回憶裏拉了回來。
我說,什麼事啊,回來腳根子還能站穩你就來率先騷擾了。
“急事,出來再說,把建行卡帶上!”他還跟我先急了。
“連我有建行卡都知道,你該不是想搶我吧,才回來就這樣,不好吧。”
“少廢話,快點。”砰一下我就聽見一陣嘟嘟聲了。
陳俊是我的初中同學,我們認識九年了,關係到了兩肋插刀那地步,錢在我和他之間就不稱之為錢,純一紙。這小子早在初中就是我們學校的校草了,多少無知的少女暈倒在他懷裏,他活在世上,那是女性的禍害,男性的公敵。
見了麵,沒等我開口,他就問我要錢。我說,咋搞的,這麼急著用?他說急,不要多問,趕時間。我把卡遞給他,讓他自己去取。他調頭就走,末了,說了一句,“那女的懷孕了。”
我無言。
又是半年沒有回來過了,昆明的天氣還是這樣BT,城東下雨,城西豔陽的,每每這個時候,我就想睡覺,其實我以前不是這樣的,自從和閔敏在一起後,好象愛睡覺也能傳染,一出太陽就犯困。為了阻止大好的青春不被浪費掉,我決定去租兩盤碟看,和老板寒暄了幾句,拿了碟往回走。迎麵走來一個熟悉的麵孔,是她,張靜雯。
張靜雯是我初中的同桌,打一開始就對我特好,以前上學的時候,每天都要從家裏帶水果給我吃,當然,我的兄弟們也沾了不少光。那些崽,一天就把我兩摻和在一起,一到這個時候,她臉就紅撲撲的,而我是大大咧咧慣了的人,再加上年紀也小,也沒看重這事。隻知道,她見我和別的女孩子打鬧的時候,就會躲在角落裏哭。
我和閔敏在一起後,就很少再見到張靜雯了。這麼多年了,我知道她在等我,聽他的好朋友說過,她就交過一個男朋友,後來她還一直惦記著我,就和那男的分了。我一直無法去麵對她,盡管我可以很口頭化地把她稱之為好朋友,但我清楚,我是內疚。我承認我的想法很奇怪,以至於在路上遇到她而不知所措。
“聽說你有女朋友了,怎麼不跟我說一聲,也讓我見識見識。”
我心裏一陣難過,一時忘了回答她。我說,好久沒見,你變化蠻大的。
“是啊,現實了、開心了,也就變了。”她滿臉的無所謂。
我似乎真的已經想不起她穿白色連衣裙的樣子了。
她消失在人群裏,匆匆的……
4.
“起床了,毛毛。”很久都沒聽見媽這樣叫我了,頓時倍感親切,我破天荒的一骨碌爬起來,走近媽媽。看著一條條曲線在她臉上刻畫出這些年的路,一陣語塞。
“你還不快點去刷牙、洗臉,還要我跟你端攏啊?”媽對我喊。
“我曉得,你去嘛,等下買不到菜了。”
過了幾分鍾,聽見關門的聲音,房子裏沒有了一點聲音。我躺在沙發上,看著對麵牆上貼的那個很大的“家”字,又昏迷了過去。
老爺子把我一把扯了起來,一陣嗬斥。哎,我在他手心裏永遠都是一隻小小的跳蚤,一天到晚跳來跳去的,還不就讓他一巴掌就給拍死,不過,老爺子從不輕易地拍我,不到萬不得已,他沒那精力。你說,一幹律師的,我說又說不過他,正理兒都被他說成跟歪理兒一個樣,讓我直想起舊社會的三座大山。
飯桌上,照舊的老話題、老思路,要認真學習,不要過早地談戀愛,前麵的也就算了,這後麵的嘛,我總要據理力爭一番,盡管我知道,那是沒有用的,對待他們這樣的老頑固,說什麼就一真理的,坐那就一化石的,沒辦法啊。最後還是把話題轉移到閔敏身上,我趕緊笑臉相迎,力求在盡短的時間內將話題轉移到火星的植物怎樣生長上。因為,我再也不想去雨裏感歎一夜了,為那兩千多塊的電話費,以及我對閔敏做的一切。記得那天晚上,為了閔敏的事我和老爺子吵架,一氣之下就跑到小操場上睡覺,蚊子跟開座談會一樣,沒到半夜還下起大雨,我特堅定,心想,隻要能和閔敏在一起,就是現在下錢,老子也一樣不理。第二天,我就睡在小床上哼唧了。
老媽常教育我,這人啊,是會變的,就跟西瓜擺長了時間會爛一樣。我說,啥破比喻啊,人咋能跟西瓜一樣,那不是很醜?至少也要當南瓜,因為別人給我取的外號就是:南瓜。
5.
一個假期平淡而又乏味的生活讓我厭倦,於是我開始相信,快樂時,天是藍色的,而憂傷時,是灰色。
這幾天,一直有一個問題困擾著我,或者更應該說,陳俊的一舉一動讓我不安起來。我知道。林莎莎的離開,讓他開始學會墮落、酗酒,甚至是玩弄女人。
“小弟,出來陪我喝酒,駝峰見。”陳俊打電話給我,我正愁沒事幹,打的,直奔那廝。
一進門,我就和他一直隔著兩個酒瓶子說話,吹著啤酒當喇叭。
喝高了,我倆就像是兩隻待宰的豬一樣躺在沙發上,慶幸的是沙發不是蒸板,我可以享受一下軟綿綿的海綿。昏暗的燈光夾著這震耳的音樂,看著舞池裏那些去掉白天麵具的人,扭動著誘人犯罪的屁股。我轉過臉,看見他,淚流滿麵。
後來我就什麼也記不起來了,隻記得他一口氣喝了二十二杯啤酒,以及吐了一地的黃色泡泡。
醒來已經是中午十一點半了,頭像裝著個定時炸彈一樣,隨時要爆炸。閔敏發來短信,說她買了初七的票來昆明,我一聽,頭就往牆上蹭。
我說,你害我,讓我頭上長了一個雞腳。她犯糊塗,說你又從過了嘛。我一本正經地跟她談,想你想呢。“你去死”三個字結束對話。每次她跟我說這三個字的時候,其實比那“親愛的”還好聽,我還喜歡她來打我,追著我滿屋跑,追累了就耍賴皮叫我站住,又開始在我身上練龍爪功。我問過朋友,這樣的想法大家都有嗎?哪知,他們總是探手過來,摸著我額頭,極關切地問:“你沒事吧”。我茫然。
二月的某天裏,我和閔敏坐在酒吧裏看著透明玻璃外飄著的雪,在桌上擺著的留言錄上寫道:明天的來臨總是讓我開始想去珍惜昨天,今天的我,總是想擁你入懷。一杯卡布奇諾,一杯檸檬茶的愛情……
其實,寂寞著笑與寂寞著哭之間,隻是源於希望和絕望。
6.
星期六,媽和老爺子都休息,正好去送我上火車,又跟我羅嗦了半天,等到快開車了,才戀戀不舍地下了車。我隔著窗戶,他們的身影在慢慢往後退,直到再也看不見。
待坐定了以後,我就開始大吃特吃了,以消磨這無聊的火車旅途。偶然看見旁邊鋪的三個女孩衝我笑,我直把自己身上看了一整遍,發現無異常,才還以一咧嘴的微笑。
“帥哥,來一起打牌嘛。”一女孩對我說。
我受寵若驚,趕忙迎上,雙扣起來。我在打牌的同時仔細打量了她們一番,都是平常人,從表麵上來看。
“你還打不打啊”我對家朝我大吼。我忙隨便丟了一張牌,而後又開始講我的小笑話。她們皆笑,那女的一笑就老打我,我轉過頭望著她,一刹那,我仿佛看見了閔敏。
就此,我知道了,她叫童彤。
晚上她們就這樣吵啊吵的,煩的老子一晚上都跟春遊似的。
第二天下去四點我到站了,童彤非要幫我提一大包,我走在她後麵,看著她吃力的樣子,目光閃爍。
我走出去很遠了,她爬在車窗前,向我招了招手,我點點頭,隨後消失。
7.
我一直喜歡安靜,認識閔敏以後也就更加突出了,中文係被安排在每一棟宿舍的最高層,這也恰恰迎合了我的興趣。八樓是一個天台,有很多水泥板子鋪在上麵,像是一把把石凳,太陽每天都用最後的一點餘光溫暖著這個地方,讓我看見一大片被染紅的天際。
豬經常跟我開玩笑,盡管他也經常被我的語言打擊,不過他的承受能力的確值得我學習,他說過一句令人折服的話,讓我汗顏不已。“沒有愛情的生活,不是生活,是活著。所以我要戀愛,所以我要失戀。”這也許就是他總是在失戀後二十四小時內振作的原因吧。
從古代文學的鬱悶中醒來,我就一把拉住豬的手,朝食堂大步走去。我們一路討論著該如何整頓上課不睡覺的重大問題,口沫橫飛。
“曹南”,我聽見有人在叫我,轉身,一女的直挺挺地站在那裏。
“你有什麼事?”我說。
她跑過來,把一封信塞在我手上,掉頭就開跑,一眨眼的工夫就消失了。我正雜感歎現在的女同胞們的身體素質如此之好,豬就直捅我,皮笑肉不笑的。我看了看信,封麵是個維尼熊,蠻可愛的。
那女的叫呆呆,她是這樣稱呼自己的,我想她並不像她名字那樣呆吧,至少她每天給我點的歌就是我蠻喜歡的。豬一聽到我的電話響,一準猜到又是點歌的電話來了,特激動,就跟我在麵前鼓動。看到他的樣子,讓我開始想起皇軍看到花姑娘的表情,一看一個像。
為了一棵樹,而失去整片森林,多可惜啊,豬經常教育我。我說,你這小子,你愛你就去追啊,幹嘛老慫恿我。他賊笑。
開學沒幾天,班上的一大半人都在準備補考的事,宿舍裏異常的安靜起來,看來臭衣服是沒起什麼作用了。豬的成績比較好,甭看他一天跟一大尾巴狼似的,可學習上倒是班上數一數二的勤奮,自然成績也不會差了。呆呆給我寫的信,我從來都是看過不回的,豬就跟我上政治課。
我說,你想回你自己回,老子沒空哈。過了幾天,我就見他和呆呆手牽手地在操場上踏正步了。
8.
星期天,我參加老鄉會的時候,才又見到袁娜。其實我剛進學校的時候,特害羞,第一天晚上,袁娜就以中文係宣傳部長的身份,對我們全體新生做了一次大調查,我不幸被調查了,還不知所以的被拉了出去,稀裏糊塗的就成了她的老鄉。我說,你小樣,借口做什麼調查啊,看帥哥才是真,一見人家是一男的,就整個打量十幾遍,現在的女的咋都這樣啊。她就白我一眼,怔怔有詞地跟我講道理,帥哥不拿來看,還能吃怎麼著。
從過這兩天都不見你安?你老姐都想你啦!她拉著我說。
你少來哈,你想我?不得哦。我又不帥,你想我幹啥子嘛。不過我還是想著你的哈,跟你帶了點東西,曉得你好吃。我笑著說。
你瓜娃子還有點良心呢嘛,今天姐姐做東,請你們去喝酒。她扯著脖子喊。我趕緊躲在人群後麵,看她那豪放樣,沒準今天又要喝死幾個人。
還沒到十二點,酒會就匆匆散了,原因是已經沒有一個人能站起來走路了,袁娜還再叫人家幹。我說,你還有沒有人性啊,你想侮辱我們男同胞的尊嚴也該合適點吧。我這樣說,自然是我並沒有參與他們的趕死行動。她說,好,今天就看在我兄弟的份上,饒了你們,她站一來一揮手。大軍皆撤。隻聽見後麵傷兵的叫罵聲,和個別在路中間裝一屍體的。
回到學校都快一點了,我是被拉到她們宿舍的,坐在地上,她就跟我一陣亂侃,又是一個勁地喝酒。我用近乎哀求的口氣跟她說,別喝了,好嗎?真的,別喝了,你怎樣是算怎麼一回事啊?她沒說一句話,突然哭起來,眼淚順著酒瓶滑下來,滴在地板上。
“你爪子哦,有啥子事你就說嘛,你這樣我有點害怕”我扶住她的肩膀,讓她的身體不在往下攤。
“你給我滾,聽見沒有,滾!”她衝著我吼。
我逃也似的從七棟宿舍狂奔到一舍,躺在床上,聞著一身酒臭,難以入睡。
9.
拖著疲倦的身體去上這該死的體育課,懶洋洋地站在人群裏,看著操場邊的小草,一大片一大片地倒在那裏。嘿嘿,怕是昨晚又被多少無知小青年睡過了。想想豬那小樣,牽著呆呆的手,屁顛屁顛地晃悠,我就忍不住笑了出來。
“TMD,一個人傻笑什麼,昨晚又去殘害了幾個純潔的MM啊?”旁邊一小夥拍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