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外號“小一刀”,年紀雖然小,但功夫相當老道,是全南平最出名的“公車工作者”。
“一刀”的意思是不論對方的衣服有多厚,他隻要輕輕一刀就能準確地劃開,且不傷皮肉取走錢包。在場的心裏都明白,各自不動聲色地捂住了錢包,對此人提高了警惕。被同行偷了錢的話那可是奇恥大辱,隻能怪自己學藝不精。
“按輩分我也要管六哥叫哥的,你說他什麼輩分。”說話的是個駝背老人,雪白的胡子有半尺長,雖然身體不便,卻雙眼精光四射,手中的拐杖戳在柴禾男身上,他手上的刀片馬上掉在了地上。
“駝爺,你可是我們南平輩分最高的了,憑什麼叫他哥?”柴禾男不甘心地說。
“他師父是我師叔,你說,他是什麼輩分?”駝爺淡淡地說,“他師父老韓五歲出道,他出來混可是比我還要早上兩年,又是跟的當年上海灘最出名的大師爸,連我師爸都佩服。”
錢渝也覺得好奇,這位駝爺可是南平輩分最高的老騙子了,一直都是響當當的人物,居然對那位六哥和他師父也如此看重。
“駝爺,什麼是大師爸?”旁人好奇地問。
“這都不知道,師爸不就是師父嘛,入室弟子懂不懂,師父對徒弟像兒子一樣好,弟子當然尊稱師爸了。”
“放你的狗屁吧,哪有對徒弟像兒子一樣的師傅,徒弟還不就是免費的勞力,殺豬的,洗頭的,就連桑拿房裏的師父都一樣,哈哈。”
眾人嬉笑一番。駝爺卻不笑反倒有幾分低落,注視著窗外,歎了口氣。透過黑黝黝的窗口看不見江水的流淌,卻能隱約聽到水聲。
錢渝全都看在眼裏,心想:也許是駝爺沒有弟子,一身絕學無人傳授,有些遺憾吧。本地這些目光短淺的小騙子們,不過做做丟錢包,調包,裝神弄鬼之類過時的小把戲,很多人三五年都弄不到十萬塊,還得提心吊膽被警察抓,被人抓住了痛打,根本就比不上自己。他才用一下午時間就弄到了一輛價值六位數的車,這可比那個什麼六哥高明多了。他一個外地人來福建混飯吃,仗著膽大心細,到如今也算個不小的人物,也曾幾次懇求駝爺收他為徒,可駝爺總是婉拒,偏偏那個六哥就這麼了得,錢渝越想越不痛快。
“那種騙試鏡費化妝費的招數,如今拿到大學裏去已經不會有人上當了,根本早就被人用濫了,這個六哥也不過是個小騙子罷了。”看出錢渝心裏不痛快,他女人忙道。
“小騙子?你是才入行的吧,居然說六哥是小騙子。”光頭男人的表情更誇張了,瞪大了眼睛看著周圍的一圈人,“你們知道麼,他讀大學的時候,每個學期的零花錢都上六位數,全都是自己賺來的。”
“快說說,他是怎麼賺的?”旁邊有好事者趕緊追著問。
“據說他賺錢甚至連麵都不用露,隻是在網上打包出售肉雞。”禿頭男人神秘兮兮地接著講故事。
“肉雞?在網上賣雞肉?”
“不懂了吧。學著點,現在要想賺錢多還得玩高科技。六哥賣的肉雞不是吃的那種,是中了木馬或者留了後門,可以被遠程操控的電腦。中招的電腦裏所有虛擬財產和個人隱私資料全都可以拿走,這些東西有什麼用就不用我解釋了吧。遠程控製對方的攝像頭、Q幣、網絡遊戲賬號和裝備、網上銀行的賬號和密碼,還有私人照片和私人信件,甚至商業秘密,全都可以變錢的。在肉雞電腦上安裝自動軟件點擊廣告也能賺錢,如果是黑客的話,還可以通過肉雞電腦做跳板對其它電腦發起攻擊而不留自己的IP。總之,肉雞就是金礦,可以像白菜一樣被賣來賣去的金礦。”光頭男侃侃而談。
“這個雞能賣多少錢?”一位年紀頗大的長者饒有興趣地問。
周圍的同行們也都露出了貪婪的目光,隻要是關於錢的,他們就都感興趣。這行的競爭大,必須與時俱進。
“現在價錢是便宜了,但六哥是國內最早賣這個的,那時候隻要他開價,就有人買。”
越是貴的,被信任程度就越高,看來這位“六哥”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錢渝當然也明白這個道理,隻不過,他是在女人身上明白的。
“六哥是黑客嗎?他也懂那些程序?”有人繼續追問。
“你也不想想,如果是真的那就不算本事了。他賣出去的全是打包的病毒,用很少的錢從計算機係校友那裏買來的。反正那些買肉雞的也不是什麼好鳥,被騙活該。所有交易都在網上進行,隻要每次換一個代理服務器和銀行賬號,根本沒風險。”站在光頭男旁邊的一個胖子插了一句。
“六哥是為咱們這一行開創了很多新局麵,學他的人總是很多。”
“那當然,他什麼生意都能做,也從沒失過手。”
讚美聲更多了,這讓錢渝有些聽不下去了。
“再了不得也就是個小老千罷了,這裏在座的誰又沒幾招看家的本事。”錢渝終於忍不住說話了。
沒想到此言一出,他立刻招來所有人的白眼和圍攻。
“六哥雖然騙人,但他從來不騙不該騙的人,他是好老千。”
“他每次騙來的錢都拿三分之一做善事。”
“錢老九,是你呀。什麼時候過來的?”小一刀認出了錢渝。
“哦,最近弄了台車,來找個下家。”錢渝老家在江西,前幾年因為詐騙在當地嚴打中被當做典型,還坐過九年牢,出獄後人稱錢老九。他在當地名聲不好,不斷被人排擠,混不下去後這才輾轉到了福建。
“什麼錢老九,連六哥都不認識,根本就是個老表嘛。”人群中有人奚落道。老表的意思可不隻是親切的老鄉,指的是土氣和沒見過世麵。
“哪個王八蛋在放屁,有本事出來切磋切磋!”錢渝的拳頭重重地砸在桌上,連茶杯都震倒了。他平日自視甚高最愛麵子,眼下被人當眾奚落,哪裏咽得下這口氣,更何況在場的還有駝爺,心裏已經下了打一場的決心。
眾人知道錢渝脾氣火爆,他一個外地人在福建混能出頭也算有兩下子,冤家宜解不宜結,誰也不想得罪他,一下子都閉了嘴,整個茶館馬上冷冷清清。
“兄弟,別生氣別生氣。”人群中一位蓄著八字胡的男人笑嘻嘻地出來打圓場,“我看那六哥也不過如此,名氣大而已,八成是假的。究竟有沒有這個人還不知道呢,咱們沒必要為這個可能不存在的人傷了和氣。”說著拍了拍錢渝的左肩,很輕,完全是示好的意思。
“你說的還像人話……”錢渝並不想把事情鬧大,可不知道為什麼,這打圓場的在自己左肩上就拍了一下,自己左手的拳頭就攥不緊了,胳臂竟也使不上勁來。
“我替我哥向你賠不是了,他喝點酒就愛胡說,您別往心裏去。都是出來混的,以後青山不改,綠水長流。”那漢子又在錢渝的右肩上拍了一下。
那人的哥並沒站出來,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因為錢渝馬上就感覺右手也有點不對勁了,一陣陣發麻。眼前這人看起來很普通,可又說不出的古怪。
錢渝隻當對方是懂異術的高人,他曾聽說過駝爺是什麼“江相派”的。所謂的江相就是江湖上的宰相,由一群以智謀行騙的江湖人士組成的門派,好像很有點來頭。對了,宋代那位著名的法醫宋慈就是南平建陽人氏,這南平說不定藏龍臥虎,還是別逞一時之氣反倒吃了虧,更何況對方都說青山不改了,那是後會有期的意思,留點麵子大家都好。
“我隻是看不慣大家盲目崇拜,說句心裏話而已。算了,我等的人大概也不會來了,小弟先走了,各位後會有期。”錢渝的臉色不太自然,但還是努力擠出個笑臉,跟大家道了別。
走出人群,在江濱花園裏又坐下了,讓女人幫忙捏捏膀臂促進血液循環,足足半小時候才感覺不那麼麻了,可還是使不上勁。錢渝起身要上車時才發現,獵豹車的鑰匙和自己的錢包不見了!那鑰匙原本放在褲子口袋裏,後來他認出茶館裏玩刀片小子是小一刀,便把鑰匙和皮夾都轉移到襯衣的上口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誰要偷也不容易。
思來想去,整晚跟自己有過肢體接觸的就是那個拍肩膀的八字胡男人,難道是他摸走的?可當時眾目睽睽之下,那人明明隻碰到了他的肩膀而已,莫非那家夥真有什麼異術?現在可好,車鑰匙不見了,皮夾裏錢雖不多,但還有一張身份證。
錢渝大驚之餘趕緊回茶館,大部分人已經散了,燈都關了,隻剩下窗外的淡淡月光透進來,照出不甚清晰的一小塊地方。駝爺不在,一個老頭坐在窗邊駝爺常坐的酸枝木圈椅上,旁邊還擺著另外兩桌,分別坐著三個年輕男人,和一個妙齡女子。
兩張小桌上居然擺滿了精致的茶點,每一個玻璃杯裏都能隱約看到小巧而精致的茶葉,卻是茶館裏前所未見的上等雀舌,空氣中飄散著清新的茶香。錢渝很詫異,這間茶館可從沒出現過這些東西。
那幾個人都背對著月光,老頭器宇軒昂,正在抽雪茄,三個年輕男人,一個胖一個瘦,一個中等身材,看起來全都很麵生。妙齡女子高高翹起二郎腿,全然不顧那旗袍的開叉高至大腿根部,幽暗中難辨麵目,修長雪白的雙腿讓錢渝眼前一花,頓時忘了該說些什麼。
“好女兒,你的身體可是本錢,咱們財不露白。”抽雪茄的老頭幽幽道。
“六哥,你可是聽到了,幫我把那偷窺的混蛋眼珠子挖出來下奶茶喝。”妙齡女子嬌嗔道。
不過看了她一眼居然要挖老子的眼珠子,還下奶茶喝,這女人好狠毒,錢渝心裏一緊,馬上意識到不該把女人和徒弟都留在樓下,現在就自己單槍匹馬,單挑群挑都鬥不過對方,趕緊走才是。
“請問駝爺在嗎?”錢渝的聲音有些發虛,他假裝沒聽到剛才兩人的對話,一邊說一邊往後退。
“他不舒服休息去了。有事的話,我們可以轉告。”幽暗中,看不清是誰在說話。
“沒事,沒事,我先走了。”撂下這一句,錢渝已經腳底抹油飛快地消失在門口。剛才那女人說到六哥,難道就是今晚那些人所說的六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