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開春了,京城的氣溫還是很低,天色陰沉,冰冷的風裏夾雜著細小的沙子,吹在人的臉上很不舒服,匆匆的路人紛紛把紗巾和口罩捂住口鼻,但是強勁的風把沙子刮進人的眼睛裏,讓人涕淚橫流。很少人知道,這常年騷擾京城的沙塵,竟然是源自千裏之外的額濟納,那片盛產傳說的大漠。
早上七點半,漫天風沙中,三輛吉普牧馬人和一輛悍馬組成的迷你車隊駛離城區,朝著張家口方向駛去。這一路共有一千五百多公裏,從張家口再到呼和浩特然後是包頭和巴彥淖爾,然後經杭錦後旗至銀根再到烏力吉,最後一站就是額濟納。自巴彥淖爾之後就沒有高速,全是省級和縣級公路,如果一路上沒有堵車,沒有壞天氣,輪著開車的話,第二天早上應該能趕到額濟納。
車隊的話事人是魯道魁,他親自駕駛著悍馬走在隊伍的最前頭,副駕駛上坐著那個叫大龍的小子,後排座位上還有大龍的女搭檔董麗和魯道魁的女人蘭姐。
出了城區,風沙漸漸小了,視野也清晰許多,魯道魁心情不錯,他喜歡悍馬,這車跟他的身材很搭,一樣魁梧結實,夠硬夠粗。他從後視鏡裏看了眼坐在後排的曾麗,又看了看坐在身邊的大龍,從鼻子裏哼出一聲:“老毛子真說那鬼地方有寶?”
“我已經跟您解釋過了,那位俄國人的祖上是當年跟隨科斯洛夫去黑水城挖過寶的,這是我們調查的結果,俄國人自己並沒承認過。”大龍很認真地糾正道。
“算了,反正我買了新車,這趟就算是玩兒,萬一能碰上真寶貝就更好,沒碰上也沒關係。”魯道魁信口說道。
“我可以保證您不會空手而回,就算失敗也隻是收獲大小的問題。我隻是真的不希望那些寶貝落到那些道貌岸然的家夥手裏。”大龍一邊說,一邊打開筆記本電腦,“按照您的吩咐,我在羅華龍的車上留下了一個追蹤器。您看,他也動身了,不過落後我們兩公裏。”
“老王八蛋仗著自己人脈廣,玩獨的,這次得讓他知道知道,不是他一個人會玩陰的。”魯道魁不屑地看了眼筆記本屏幕,有一個正在移動的小光標,“你們那個叛徒姑娘,這兩天可天天跟老王八蛋在一塊兒,我可有點擔心。”
“您放心,她知道的不過是皮毛,礙不了咱。我們打小就住一個四合院,我了解她,也就是一時衝動,關鍵時刻要是我再給她聯係聯係,說不定她還會幫咱。”大龍胸有成竹地笑笑,他已經跟魯道魁說過三個人的關係了。
“醜話說前頭,我不管她怎麼回事,萬一真有寶你們隻能拿兩成,就算她到頭來幫咱們,你們那兩成也鐵板一塊,不能變。”魯道魁人雖然粗,一旦涉及到錢的可比誰都敏感。
“好,兩成就兩成,要是寶藏真能找到,兩成也夠我們吃一輩子了,對吧董麗。”大龍說著,朝後麵的董麗看去。
董麗似乎對這個數字並不滿意,有些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扭過頭看向窗外。
“老弟,對女人你可得跟老哥我學學,別太慣著她們啊,不是我大男子主義,老爺們兒就該有老爺們兒的派頭,哪能看娘們兒臉色。”魯道魁在後視鏡裏看到了董麗的不悅。
“您說的對,眼下尋寶還得靠她,將來一定好好調教。”大龍小聲說道,看得出他對董麗還是很客氣的。
話不太投機,大家沒有再聊下去,反正是臨時組合,將來也不一定再在一起。高速的路上還不錯,路都好走,速度也快,可過了巴彥淖爾下了高速後,路程就開始艱難起來。映入眼簾的少有綠色,參差不齊的荒山上隻有泛黃的雜草,還有大大小小的雪層,路上都是碎石,顛簸得厲害。有些地方沙多,車輪陷進去就不能開了,得在輪胎前後墊上石塊,再讓前麵的車往前拖幾米,這麼一來行進的速度就變慢了,好在車多人多,大家路上有個照應,總算有驚無險。出了烏力吉,一路上再沒有加油站,大龍提醒魯道魁讓大家都把備用油壺加滿,又足足開了七八個小時,終於趕在天黑前到了額濟納,在旗裏飽餐一頓,再次趕路,晚上九點終於抵達了第一個休息站,馬鬃山蘇木下的小屯子。
樸實的牧民們並不知道他們是來掠奪蒙族人的寶藏,隻當他們都是攝影家大龍和曾麗好朋友,來這裏旅遊。熱情的牧民們還殺了兩隻羊,用最香醇的馬奶酒招待他們。魯道魁和他的弟兄們就像土匪進了村,雖然肚子不太餓,敞開肚皮胡吃海塞。曾麗和蘭姐給孩子們帶去了巧克力和玩具,每人發幾個小本子和鉛筆讓他們樂得合不攏嘴。
看著孩子們高興,牧民們也高興,雖然時候不早了,大家還是載歌載舞地唱了起來,聽了一會兒,大龍提議讓納而圖大爺唱一段蒙語的長調。納而圖大爺喝幹淨碗裏的酒,大大方方地亮出了嗓子。
大爺唱的時候,大龍特意用眼神瞄了眼魯道魁,暗示他正是這一段長調裏暗藏了傳說中的玄機。等到大爺唱完,魯道魁假裝聽不懂,讓大爺解釋唱的是什麼。大爺說,這段長調是老一輩們傳下來的了,歌詞大意是:草原上的雄鷹哈拉巴特爾,英勇殺敵頑強不屈,紅玉髓湊齊光芒綻放,草原的雄鷹將再度翱翔。
“巴特爾在蒙語裏是英雄的意思,哈拉巴特爾就是黑水城裏的黑將軍,這歌裏唱的是一個傳說,黑將軍留下了一筆寶藏,當時局勢很亂,他沒法告訴後人寶藏到底在什麼地方,也不想把寶藏留給漢人,於是留下了幾塊紅玉髓分發給他的追隨者作為線索,等到將來紅玉髓湊齊了,就能找到那個藏寶的地方,咱們草原上的牧民們得了寶,就都能過上好日子。”
納而圖大爺耐心地解釋道。
“那紅玉髓是什麼樣,您知道嗎?”魯道魁的魚泡眼裏,閃出貪婪的光。
“我哪能知道啊,那就是一首歌,不知道唱了多少年了。其實除了那幾個紅玉髓,另外還有張地圖,黑將軍把地圖留給了他最信任的副將,紅玉髓是打開寶藏的鑰匙,但沒有地圖就算有鑰匙也沒用。這都是我爺爺聽人說的,我爺爺的太爺爺,曾經是住在黑水城那邊的,以前那邊水草好啊,後來沙子越來越多,我們才搬到了馬鬃山這塊,這裏也越來越不行了。”納而圖大爺不住地晃著腦袋,顯出幾分無奈。
“您知道還有多少人會唱這首歌?”魯道魁追著寶藏的線索不放。
“那我就不知道嘍,現在的年輕人都唱流行歌曲,情啊愛呀的,誰還學這些老掉牙的歌呦。”納而圖大爺笑嗬嗬地往嘴裏塞了塊羊肉,忽然想起了什麼來:“我說年輕人,你老是問這些,是不是來尋寶的?”
“不是,不是,我們要出版一本額濟納的書,地質學家說二十年後可能額濟納的許多地方都會變成荒漠,我們這次來就是要給額濟納做一次全方位記錄的。”大龍馬上打起了掩護,當然不能被人“啊呀,那可真是太好了。這幾年啊,好多外國人香港人來尋寶,來了一撥又一撥,帶著帳篷進沙漠,十幾天都不出來。其實哪兒有什麼寶啊,遍地的石頭,來來來,多吃點肉。”納而圖大爺忙著給大家分手撕羊肉。
魯道魁接過羊肉卻不吃了,外國人來尋寶說明什麼?無風可不起浪,沒準這茫茫沙礫下,真的藏著了不起的寶貝。當晚,他們分成幾撥人住在屯子裏,魯道魁跟大龍睡一屋,他們掏出那張羊皮卷看了又看,尋找明天的目標。
“如果真是千百年前的地圖,還真能收到現在?我們東北也有羊皮,這玩意兒絕對不會超過兩百年。”魯道魁把羊皮卷翻來覆去,又放到鼻子底下嗅嗅,有股濃烈的汗味和黴味。
“這問題我跟曾麗討論過,如果地圖真被黑將軍最信任的副將保存,這人很可能把地圖傳給後代,代代相傳。地圖而已,爛了可以複製一份,要不人家為了張羊皮還把這天大的秘密給失傳不成。”大龍把羊皮奪過去,揣在懷裏,“睡吧,養足精神明天去趟黑水城,西夏城的文物百分之九十出自城裏,附近還有個老高蘇木,說不定能有收獲。”
“好,明天咱們要比他們更早動身去黑水城。梅子,沒想到你這麼機靈,居然會有這麼好的竊聽器,這麼一來咱們可要占據先機了。”羅華龍坐在他的路虎攬勝上,滿意地拍了拍副駕駛上賈梅的肩膀。
不過幾天的工夫,羅華龍居然稱呼賈梅梅子了,顯得格外親切。事實上通過這幾天的相處,他倒是跟這個姑娘很投緣,她聰明,急性子,還有點任性,全都像他,更重要的一點,她也和羅華龍一樣愛錢,正好羅家隻有兒子沒有女兒,兒子還是個敗家子,隻會花不會賺。羅華龍甚至動了心思,等這件事搞定,收下梅子做幹女兒,準能成為他的左臂右膀。
“是我早就防著他呢,看出他跟曾麗之間不對勁,我就送了他那個改裝過的手機,隻要他帶著手機,我就能隨時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二十四小時監聽。”賈梅有些小得意,不過她馬上想起了那位大爺說過的紅玉髓,“對了,那位大爺歌裏唱了紅玉髓,誰知道那是個怎樣的玩意兒。”
“我剛才也注意到了,紅玉髓就是瑪瑙,是佛教七寶之一,驅邪避穢安心定神。極品瑪瑙是帶水的,又叫水膽瑪瑙,要是水膽又是紅色就是上上極品,俗話說瑪瑙帶紅一輩子不窮,帶在身邊相當旺財。”羅華龍到底是老藏家,說起寶貝經一套一套的。
“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瑪瑙並不貴重,跟貓眼翡翠紅藍寶石,什麼的之類的沒法比。”賈梅也是懂行的。
“此言差矣,中國佛教印度佛教和藏傳佛教,都認為瑪瑙有神奇的力量。瑪瑙在宗教上的地位相當高,阿拉伯伊斯蘭教創始人穆罕默德的玉璽,就是一塊鑲嵌在銀指環上,雕製而成的紅瑪瑙。這內蒙可是瑪瑙的產地,黑水城的居民大多是有宗教信仰的,黑將軍如果確有其人,又正好手邊需要一樣東西做寶庫鑰匙的話,用瑪瑙很合理,也很合適。”羅華龍越分析越覺得這事靠譜,雖然連寶藏的影子在哪兒都不知道,不過最初的懷疑已經消除了。
“您真是見多識廣,跟您在一起我可長見識了。”賈梅認真聽完,對羅華龍相當欽佩。
“嗬嗬,這不算什麼,以後我帶著你,你還會長更多見識。”被年輕漂亮又聰明的姑娘由衷地稱讚,羅華龍很開心。
羅華龍帶來了三輛車,除了路虎,另外兩輛是大眾途銳。車如其人,他的車都是內斂不張揚,跟魯道魁完全不同路線。這一晚,這三輛車在屯子外兩公裏的地方停下,隻睡了三四個鍾頭,天亮前兩小時,羅華龍就讓催促大家動身前往黑水城。
魯道魁路上累了,第二天早上八點半才起床,等到大家飽餐一頓再上路,已經將近上午十點。不過大龍說沒關係,天氣冷,又沒多少風景看,黑水城應該沒什麼遊客,早點晚點沒關係。
經過兩天的適應,魯道魁他們已經對戈壁灘的路適應了許多,憑GPS衛星導航,他們把油門踩到底,幾輛越野車你追我趕地就像脫韁的野馬,縱情馳騁。幹燥的風把殘雪吹得隻剩下東一塊西一塊的了,駕駛的樂趣加上對寶藏的期待,讓魯道魁很開心,樂嗬嗬地拍著大龍肩膀,大喊痛快。
和顧著飆車自爽的魯道魁他們不同,一路上接連不斷的胡楊樹吸引了大龍的視線,從需二人合抱的老樹,到手臂粗細的幼枝,那遒勁殘缺的樹幹,全都是他們為了生存掙紮過的痕跡。這生而不死一千年,死而不倒一千年,倒而不朽一千年的獨特樹種是大漠的英雄,擁有一億三千萬年的悠久曆史,卻在日益殘酷的環境下岌岌可危。
到達黑水城時,已近中午,不過大家沒人提午飯吃什麼的話題,魯道魁和他的弟兄們都被茫茫戈壁上忽然冒出來的這麼一座城池給驚呆了。幾柱白色的佛塔佇立在被風沙摧毀的城牆殘端,那是人為修補過的,於風沙中看起來搖搖欲墜,在湛藍的天空映襯下,有種不協調的存在感。
整個黑水城跟四個足球場差不多大小,城池西北角有個大大的坑,那是當年科茲洛夫挖掘過的地方,就像一個巨大的瘡疤盤桓在這片殘缺不堪的沙城之中。魯道魁他們是有備而來的,帶來了六把高頻率金屬探測器。可圍著整個黑水城裏裏外外地掃過一邊,隻撿到兩個被埋在沙子裏的易拉罐和三塊五毛錢硬幣。
“奶奶的腿兒,老毛子忒黑了,下手咋嫩狠呢,都挖成這樣了,下邊還能有啥。”魯道魁站在城中心,叉著腰虎著臉,吼了一嗓子。
這一嗓子驚飛附近的一隻鷹,巨大的翅膀在天空劃出一道冷峻的飛行線,神態自若地俯瞰著地麵上這幾個生人。
“這的確是老毛子動的手,他先後三次來到黑水城,包括西城牆那邊的佛塔,都是他剖開的,他帶走數千種刻本抄本,兩萬多卷古代藏書,三百多幅繪畫精品,除此之外還有不少文物,這些東西足夠裝備一個中型博物館了。但是您想過沒有,時隔十年,他又回來了,為什麼拿走了這麼多東西他還不滿足?”
“寶藏,一定是寶藏!”魯道魁抽著煙,用腳劃拉著地上的沙子,浮沙的下麵露出一塊不知什麼朝代的陶器碎片。
“別急,現在咱們來了,隻要寶藏還沒被人挖走,就有機會。”大龍掏出那張羊皮地圖,鋪在地上,認真地看了看,又叫過曾麗研究了一會兒,最後他們說,去附近的老高蘇木看看。”
老高蘇木,也就是過去的綠廟,這一帶墳墓很多,不過早就被人挖了個遍,收獲並不大,大家又是一番精心搜索,最後也隻發現了兩個說不出什麼時期的小碗。大龍說,看器形像是冥器,應該是古時候的真東西,不過不太吉利。魯道魁才不管吉不吉利,隻要是值錢的東西他都要。
整個下午隻收獲了兩個小碗,曾麗說不如下一站去溫圖高勒蘇木那邊看看,雖然車上帶著帳篷和幹糧,但如果能夠趕到蘇木政府那邊過夜,會安全許多,戈壁灘上可是有狼。幾輛車再次馳騁在大漠上,路上顛簸,把大龍的女人蘭姐一個勁地埋怨,惹得大家好生心煩。魯道魁回頭就是脆生生的一巴掌,蘭姐不再說話了,捂著腮幫子委屈得直哭。本來這趟是不打算帶她來的,是因為大龍帶著曾麗,這一路有個女人照應會方便許多。
從黃昏開到天黑,大家一路不停,在車上吃了些東西,終於趕到了蘇木政府。幾百裏路開過來都沒見到人影,到了這裏,終於見到了幾棟土坯房。
政府所在地叫做伊和紮格敖包,大夥兒下了車,發現除了土坯房外還有個小禮堂,可這些房子空無一人,門窗都是破破爛爛,比黑水城遺跡好點的地方就是多了個屋頂。牆壁上還能看到文革時期留下的標語,不知出於何人之手,不過看得出這些房子不過都是近幾十年來修建的,是風沙讓這裏麵目全非。
雖然屋子破,也好過沒有,這戈壁灘上半夜裏還有嗖嗖的大風一個勁地刮。魯道魁讓幾個手下人在小禮堂裏麵搭帳篷,晚上就睡在這兒了。為了安全,臨睡前還得出去巡視一番,魯道魁帶著大龍曾麗,還有兩個弟兄開車在附近兜了一圈。沒想到附近有個很大的草甸子,草地上鋪著厚厚的一層動物骨骼,在明亮的月光下白花花的,把曾麗嚇得隻叫,就連魯道魁也心裏發毛:“這什麼鬼地方。”
“別怕,這裏曾是東蒙的王爺德穆楚克棟魯普的軍隊駐紮過的地方,那家夥是個親日派,一直想自己搞個蒙古國,當年他的軍隊也有幾千人馬,住在這裏的時候每天都要吃掉成百上千隻牛羊和駱駝。這些骨頭就是那夥人留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