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衛生間裏出來,陸鍾在加油站旁的小超市裏挑選著零食,順便等大家出來。超市規模小,東西也不多,選來選去無非餅幹花生巧克力和口香糖。在收銀台付錢時,從遠處走來十幾個農民,老老少少,還有幾名農村婦女。和此地的大好風光不同,每個人都灰頭土臉哭喪著臉。這麼多人沒有都進小超市,走在最前頭的是兩名村幹部似的老大爺進了店,其餘的人留在外麵等。老大爺一見店長就鞠躬,然後敬上一支煙,卻被店長拒絕了。
“大伯,你怎麼又來了,我這正做生意呢。”店長有些不悅地埋怨道。
“不急不急,你忙完了我再說。”老大爺陪著笑臉,笑出一臉尷尬的皺紋。
店長不太高興,不過還是認真地給陸鍾找完錢,又用塑料袋幫陸鍾把買的東西裝好。陸鍾見這些村民都臉委屈,其中不少人臉上還有淚痕,有心聽他們說說怎麼回事,便把買好的東西留在收銀台,借口還要再買點喝的,往超市裏麵走去。
見客人離開了收銀台,剛才那位敬煙的老頭畢恭畢敬地跟店長商量道:“大侄子,能不能跟你們老板商量商量,把你們加油站的倉庫借我們住幾天?”
“那怎麼行,老板肯定不會答應,裏邊還放著貨呢。再說那是倉庫,連個窗戶都沒有,怎麼能住人呢。”店長語氣柔和了許多,卻沒有同意。
“大侄子,我們保證不會拿東西,隻要能擠出打個地鋪的地方就行。你要不幫我們,大夥兒可就隻能去睡豬圈了,我們大人受得了,孩子們可怎麼辦呐。”老大爺幾乎是在哀求。
“大伯,我也是幫人打工,哪能做這麼大的主,再說老板人不在,去南京辦事了。”店長不是沒有同情心,隻是他的確沒有這個權力。
“唉……這可怎麼好。”大爺歎著氣,跟身邊的大爺對望一眼,為難地看著門外正在等消息的村民們,不知怎麼交代才好。
正在兩位大爺為難之時,陸鍾忽然站了出來,和顏悅色地問:“不好意思,剛才你們說的話,我無意中聽到了幾句,不知遇上了什麼難處,為什麼要去住豬圈呢?”
“您是?”店長幫大爺問道。
“我就是過路的。”陸鍾笑嗬嗬的。
“小夥子,你是不是記者,您要是記者也不一定敢報道啊,你要是敢報道,我就把事情告訴你。”大爺盯著他打量了一番,陸鍾身上還穿著全套黑西裝,一看就是有錢的城裏人。
“您老真有眼光,我還真是記者,剛剛做完采訪回來,您有什麼事盡管講,我先聽聽看好嗎?”陸鍾順水推舟地應承道。
“你的記者證呢?”另一位大爺警惕地問道。
“記者證沒帶在身上,家裏老人去世,今天料理完喪事剛剛回來。您放心,跟我說說不會有什麼損失。”陸鍾說的也算實情。
兩位老大爺盯著陸鍾好一番打量,那童叟無欺的招牌微笑打動了他們,最後大爺終於說出了自己的遭遇。這附近要征收了作開發區,附近還要搞一個別墅區,向村民們征地,原本聽到消息時村民們樂壞了。前些年修高速公路,附近的村子被征收的家家戶戶都拿到了不少錢,足夠去城裏買套商品房,還能換上城市戶口,過城裏人的生活。這村子的人不多,地卻不少。如果按上次高速公路的征收辦法來算,每家都能收到不少錢,大家期望很高。
可後來開發商公布的價格卻比不上當年的老價錢,這物價一年比一年漲,房價漲得格外高。那點錢根本不夠大家去城裏買房子,當然不同意,於是大家扛著都不簽合同,要跟開發商打時間戰,談價錢。開發商是南京的,口氣挺硬,死活不肯加價,最後這事鬧僵了。那開發商不知什麼背景,居然把推土機開進了村,也不管搬不搬家,把村民們的房子給扒了。就這還不算,村長代表大家去上頭討個公道,結果人家卻說政府招商都已經辦妥了,好幾家大工廠正等著開建。是村民們態度惡劣,不肯拆遷影響了工程進度,這是不支持開發區建設才造成這樣的後果。無論如何開發區是一定要建的,最多隻能幫村民們督促開發商盡快把拆遷款到位。
“我們這些老的,也不能進工廠打工了,沒有了土地,能靠什麼過活。現在房子沒了,連住都是個問題。遇上這種事,古時候還能等皇上微服私訪去告狀,現在,想去北京反映個情況,還沒上火車就被人給攔下來了。我們這幫泥腿子誰也不認識,記者啊,你一定要把這事幫我們彙報給領導,我們真的沒簽合同,他們就像土匪一樣闖進村子把我們的房子給扒了。”老大爺說得眼淚汪汪。
“來來來,你抽支煙,我們也沒啥好東西送你,對不起了。”另一位老大爺從口袋裏掏出一盒紙煙,掏出一支來一定要陸鍾抽上。陸鍾恭敬地兩隻手接下,老大爺又立刻幫他點上,生怕怠慢。
“您說的意思我大概聽明白了,不過這搞開發區不是政府操作的嗎?怎麼能讓開發商插手,這是違規的吧。”陸鍾狠狠地吸了口老人給的煙,有些糙,糙得他心裏鬧哄哄的,仿佛憋著股勁兒。
“這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吧。別說這是違規操作了,開發區旁邊還要建別墅區呢,還是什麼高爾夫別墅區,好像還要開個高爾夫球場。反正他們是要搞大名堂,聽人說,這開發商上頭有人,一般人動不了。”
“聽您這麼一說,我倒更有興趣了。您把開發商的名字和公司告訴我,您等著,我一定幫您查他個水落石出。”陸鍾掏出紙筆,很認真地記下了村名,以及開發商的名字,“大家別急,一會兒路通了,我會去南京給大家買些帳篷回來,委屈大家在帳篷裏住些日子,我會盡快幫你們查清楚問題,爭取到應有的賠償。”
“大記者,咱非親非故,你這樣幫咱,真是……太謝謝了,沒啥謝你,我給你跪下……”老大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激動得老淚縱橫,雙膝一曲,竟然真的就要下跪。
“您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快起來,這可要折煞我了。”陸鍾忙不迭地攙扶起老人,正好瞥見外麵弟兄們上完廁所出來了,忙喊道:“快來,幫我把老人家攙起來。”
這麼一嚷,守在外麵的那些村民也聽見了,不明就裏的人們以為老大爺碰上了什麼事,一擁而入把陸鍾圍了起來。單子凱何小寶他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見村民們要動手,一下子氣氛有些緊張,直到兩位大爺解釋清楚,兩撥人才握手言和。村民們聽說陸鍾要送帳篷給大家住,全樂了,直誇陸鍾是大好人。
單子凱卻不知道陸鍾到底要做什麼,出了小超市,那幫村民還在後麵指指點點地,滿懷希望地看著陸鍾,單子凱忙把陸鍾拉到一邊,問他究竟怎麼回事。
“我剛幫大家攬到筆買賣。”陸鍾笑嘻嘻地,回頭衝村民們揮了揮手。
“為什麼?”單子凱不解地看了看那些不起眼的村民,疑惑不解。
“反正要去南京辦事,順路。”陸鍾玩笑般回答。
“老大,我是認真的。”單子凱轉到他麵前,嚴肅地問:“你說,到底為什麼。”
“如果師父還在,他也會這麼做。”陸鍾一把拉開商務車的車門,老韓的遺像正在裏頭微笑地看著他。
不久,拖車帶走了事故車,路通了,陸鍾帶著對村民們的許諾,離開了這個地方。跟在他們車後頭的,還有村裏唯一的一輛農用汽車,晚上會把帳篷捎回來。
來南京的路上,陸鍾已經把村民們的遭遇告訴了大家,大家都同意幫這個忙,到南京時已經快九點了,幫村民們采購帳篷,晚飯不得不又推遲了一個小時。跑了好幾家戶外用品商店,湊齊二十頂帳篷,配上防潮墊和照明燈,足夠村裏的人們湊合著住一陣子的。
那兩個老實巴交的農民,見“大記者”和他的朋友們真的買下了這麼多帳篷,千恩萬謝,連夜開車趕回去。帳篷是被帶走了,留下來的,是村民們的希望。
夜裏十點多,這頓晚得不能再晚的晚飯上終於可以開吃,不過時間太晚,經營正宗金陵菜的大店早已打烊,他們隻能去宵夜店對付一頓了。雖然大家早就餓壞了,可沒人抱怨。反倒是陸鍾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擅自做主,就攬下這麼大的買賣,總覺得唐突,點菜的時候就多點了些,蘆蒿炒豆腐幹、茭兒菜鮮筍湯、鹽水蝦、板鴨、豬油餃餌、鴨子肉包燒賣、鵝油酥、每一樣都是金陵口味。
這還是老韓去世後,大家第一次認真吃飯,第一杯酒大家都沒喝,撒在了地上。氣氛有些凝重,每個人都懷念師父在世時吃飯的熱鬧勁兒,老韓一生雲遊,對美食頗有研究,跟他在一起吃飯,不但能吃飽吃好,還能學到不少東西,增長見識。司徒穎默默地歎了口氣,少了幹爹他老人家,這飯,怎麼吃都不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