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千憶醒來的時候,是早上六點二十分。東京的清晨有些微微的涼意,她穿著棉質的中袖睡裙,袖子在手肘處被別出心裁地收攏,在下方形成可愛的木耳邊,上方則變成了寬大的燈籠袖。少女起身的時候,裙擺處繡有繁複蕾絲的整齊花邊輕輕拂過赤裸的小腿,帶來細小的顫栗感。

從MargeCarson定製的奶白色大床,床頭掛著色彩柔和的油畫。窗邊的飾品架上擺著永不枯萎的幹花,往下是形狀各異的陶瓷小鹿,在氤氳的日光中,閃現著溫柔如水的眸子。一切都是她喜歡的。從窗邊往下看,大片大片的紫陽花在不遠處盛開,這個時候傭人已經開始為這些花朵澆水和修剪莖蔓了。千憶靠在窗邊,那些默默打理紫陽花的傭人們,依舊是四男四女,做的最熟練的仍是高橋,杉木依舊是最笨拙的那個。三年來這座宅子裏的一切仿佛都還是原來的樣子,一點一滴都和十二年前分毫不差。

美麗的紫陽花,夢幻般的紫色,虛偽的紫色,令人厭惡的,惡心的紫色。忍足千憶凝視著不遠處紫色的波浪,母親在世時,它們是她心愛的珍寶,女孩會為它們的歎息而憂鬱,會為它們的容光而微笑;母親去世後,它們依舊享有傭人們無微不至的嗬護,隻是當年天真活潑的女孩,看向它們的眼裏,少了讚美和喜愛,多了無法掩飾的痛苦和森然的恨意。母親所鍾愛的花朵,埋葬了她的一生。

所有的一切都被人刻意地維持著原來的樣子,從整座公館的裝修,到大廳頂上的水晶吊燈,公館裏傭人的數量,家具的擺放位置,包括走廊兩側懸掛著的相片,裏麵依舊是女孩時期的忍足千憶和家人的合照,盡管這相框裏的女主人早已被他人取代。

他們小心翼翼,毫無原則地包容她的無理取鬧,在她無止境的哭泣尖叫中一次又一次讓步妥協。他們以為這樣便能安撫她那顆痛苦的、焦躁不安的心,他們以為這樣她就能不再舉止癲狂,古怪無常到令人心力交瘁。

他們精心布置了騙局,為她編織了美麗的夢境,希望她悲痛的心在這虛偽的泡沫中漸漸平複,變回從前那個可愛動人的忍足千憶,變回他們想要的摸樣。可這又怎麼可能呢,千憶譏誚地想著,這可不是一般的痛苦呀,這樣殘酷的,如同用最尖尖利的刀一點點割裂肌膚,穿透筋脈,深深刻進骨骼。想到的時候,身體裏的血液都在劇烈地燃燒,每一個細胞都在瘋狂地啃咬著流動的血肉,都連牙齒都激動地上下碰撞,哢哢作響。

說什麼感同身受,統統都是屁話,具體是怎樣的痛,沒有相似切身體會的人根本不可能真的了解。一個人的感受,另一個人怎麼可能會真的了解呢?就算看著他痛苦的樣子,也不能了解.....無論是多麼親的人,多麼近的距離。所以親愛的父親和哥哥,你們一輩子也無法理解千憶的痛苦,不過沒關係,既然無法替千憶分擔失去母親的痛苦,那就奉獻出全部的自己吧,把自己所有的利用價值都交到千憶的手中......既然無法感同身受,既然口口聲聲說著不想看見千憶這樣難過.....那就成為千憶手裏的利刃,最堅實的靠山......那樣才能稍稍抵消你們對母親犯下的罪孽,母親若是地下有知,也是會感到欣慰的喲。

至於我可愛的“媽媽和妹妹”......總有一天,你們也會有機會好好品嚐那樣撕心裂肺的痛的......那可是千憶精心準備後送給你們的禮物,一定一定要充滿喜悅地收下,好好用心保管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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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門口傳來緩慢而有規律的敲門聲。瞥一眼手機,時間已經到了七點三十整,千憶拉好窗簾後坐回床邊,在得到她的許可後房間的大門被打開,三重野管家帶著兩名女傭走了進來。

“小姐,您今天起的真早”三重野管家笑著開口,“看樣子是已經自己梳洗過了,隻差頭發沒梳了”說完便讓女傭拿了梳子和發圈,站在千憶身後慢慢地幫她打著辮子,一邊還不忘吩咐身旁的女傭拉開窗簾。

---還有栗川,別傻站著,去把花瓶裏的花換一換

--—啊是,我這就去。

聞言,忍足千憶微微抬了抬頭,蔚然如大海一般的眼睛裏浮現出毫不掩飾的不滿和厭惡,手捧鮮花的年輕女傭被這位喜怒無常的小姐盯得渾身發毛,一時之間進退兩難,急忙將救助的目光投向正在專心給千憶編頭發的三重野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