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喊山(五)(1 / 2)

炕上的孩子翻了一下身子蹬開了蓋著的被子,啞巴伸手給孩子蓋好。就聽得大從外麵蹦蹦跳跳地進來了。大說:“我有名了,韓衝叔起的,叫小書。他還說要我念書,人要是不念書,就沒有出息,就一輩子被人打,和娘一樣。”啞巴抬起頭望了望窗外,幽黑的天光吊掛下來,她看到大手裏拿著一包蠟燭,她知道是韓衝給的。

用麻杆點燃了蠟燭找來一個空酒瓶子把蠟燭套進去,有些鬆。她想找一塊紙,大給她拿過來一張紙,她準備卷蠟燭往裏塞時,她發現了那張紙是王胖孩給她打的條子,上麵有她的簽字。她抬起手打了大一下,大扯開嗓子哭,把炕上的孩子也嚇醒了。啞巴不管,把卷在蠟燭上的紙小心纏下來,又找了一張紙卷好蠟燭塞進酒瓶裏,放到炕頭上。拿起那張條子看了半天撫展了,走到破舊的木板箱前,打開找出一個幾年前的紅色塑料筆記本,很慎重地壓進去。啞巴就指望這條子要韓衝養活她娘母仨呢,啞巴什麼也不要!啞巴反過來摸了大的頭一下,抱起了炕上的孩子。這時候就聽得院子裏走進來一個人,是韓衝。韓衝用籃子提著秋天的玉米棒子放到屋子裏的地上,說:“地裏的嫩玉米煮熟了好吃,給孩子們解個心焦。”

韓衝說完從懷裏又掏出半張紙的蠶種放到啞巴的炕上,說:“這是蠶種,等出了蠶,你就到埋臘宏的地壟上把桑葉摘下來,用剪刀剪成細絲兒喂。”

蠶種是韓衝給琴花訂下的。琴花說:“韓衝,給我定半張秋蠶,聽說蠶繭貴了,我心裏癢,發興不在家,你給我訂了吧。”韓衝因為和琴花有那碼子事情,韓衝就不敢說不訂。琴花就是想討韓衝的便宜,人說討小便宜吃大虧,琴花不管,討一個算一個,哪一天韓衝討了媳婦了,一個子兒也討不上了,韓衝你還能想到我琴花?現在秋蠶下來了,韓衝想,給你琴花訂的秋蠶,你琴花是怎麼樣對我的,還不如啞巴,我炸了臘宏,啞巴都不要賠償,你琴花心眼小到想要我豬啦,粉麵啦,我見了豬,豬都知道哼兩哼,你琴花見了我咋就說翻臉就翻臉了呢?

韓衝說:“一半天蠶就出來了,你沒有見過,半張蠶能養一屋子,到時候還得搭架子,蠶見不得一點兒髒東西。啞巴,你愛幹淨,蠶更愛幹淨,好生伺候著這小東西。”

啞巴想,我哪裏還知道什麼叫幹淨呀,我這日子叫愛幹淨嗎?

夜暗下來了,把兩個孩子打發睡下,啞巴開始洗涮自己。木盆裏的水氣冒上來,啞巴脫幹淨了坐進去,坐進木盆裏的啞巴像個仙女。標標致致的啞巴躬身往自己的身上撩水,蠟燭的光暈在啞巴身體上放出柔輝。啞巴透過窗玻璃看屋外的星星,風踩著星星的肩膀吹下來,天空中白色的月亮照射在玻璃上,和蠟燭融在一起,啞巴就想起了童年的歌謠:

天上落雨又打雷,

一日望郎多少回,

山山嶺嶺望成路,

路邊石頭望成灰。

蠟燭的燈撚嗶剝爆響,啞巴洗淨穿好衣服,找出來一把剪刀剪掉了蠟燭撚上的岔頭,燈撚不響了。搖曳的燈光黃黃的滿鋪了屋子,倒出去木盆裏的髒水,看到戶外夜色深濃,月亮像一彎眉毛掛在中天上,半明半暗的光影加上闃寂的氛圍,讓啞巴有點嗒然傷心,潛沉於被時間流走的世界裏,啞巴就打了個顫抖,覺得臘宏是死了,又覺得臘宏還活著,驚驚的四下裏看了一遍,她的思維在清明和混沌中半醒半夢著。走回來脫了衣裳,重新看自己的皮膚,發現烏青的黑淡了,有的地方白起來,在燈光下還泛著亮,就覺得過去的日子是真的過去了。啞巴心頭亮了一下,有一種新鮮的震驚,像一枚石頭蛋子落入了一潭久漚的水池子,泛了一點水紋兒,水紋兒不大,卻也總算擊破了一點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