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終畢,當琵琶的尾音還在城牆之下回蕩,遠處傳來鳴金之聲,北麵的包圍圈悄然讓開一道兩丈寬的口子,不多時,金瓜節杖,儀鑾武士開道,六馬禦車,龍輦大駕隨後,一行人穿過包圍圈,徑自來到兩軍陣前停住。
皇上鑾駕已至。
掀開龍輦上的珠簾,皇上微顫顫走出龍輦。年已老邁的他,倔強的挺直著腰板,威嚴的掃視著麵前這群神色驚懼的叛軍,良久,皇上沉聲喝道:“叫太子出來答話。”
半柱香的時辰過去,叛軍士兵讓開一條口子,太子憔悴的身影出現在兩軍陣前,與皇上遙遙相對。
父子分別不過一日,可身份立場卻遠隔天涯。今日之前,太子還是那個恭謹守禮,溫文儒雅的太子,今日相見,卻如同剝去了十年來苦心偽裝的外殼,彼此坦誠對視,心痛,但是無奈。如果可以選擇,皇上情願這場父慈子孝的戲一直演下去,演到他含笑閉目的那天為止。
“兒臣拜見父皇。”迎著兩軍將士複雜的目光,太子神色平靜,款款下拜。
皇上望著跪在地上麵無表情的太子,長長歎了口氣,神態之間愈顯老邁蒼涼。
“何至於斯,太子,何至於斯啊!”皇上流下渾濁的老淚。
“因為兒臣想當皇帝。”時至此時,太子也不必再掩藏野心,直接了當的道。
“你既為儲君,這皇帝的位子遲早都是你的,難道你連這點時間都等不起嗎?”。
太子英俊的臉上掠過一抹嘲諷的笑容。
“兒臣本來等得起的,兒臣等了十年,何妨再等十年?若非父皇執意易儲,再長的時間兒臣都等得起。”
“那是因為你包藏禍心!你暗中把持神策軍,在潘文遠叛亂時按兵不動,妄圖漁翁得利,事敗之後又害死神策軍大將劉長生,湮滅證據,死無對證,朕怎能容得你這樣的野心勃勃之輩坐了江山?”皇上頓腳怒道。
太子臉上的嘲諷之色愈深:“如此說來,這皇帝位子仍不是我的,我為何不能爭一爭?”
“你……你這孽畜!”皇上氣極,開始劇烈咳嗽。
遠遠的,城樓上傳來方錚的大喊聲:“皇上,別跟他廢話,傷了身子,下旨殲滅叛軍吧!”
太子回頭,淡淡瞥了一眼城樓,冷笑道:“父皇,兒臣此舉亦是迫不得已,兒臣實不忍見朝綱繼續敗壞,朝堂一片烏煙瘴氣。”
“朕執掌的天下,朝綱何來敗壞?”
“父皇,您近年來大肆重用少年臣子,打壓老臣,而重用的臣子之中,卑鄙奸詐如方錚之輩者甚多,導致朝綱崩壞,政務不暢,臣子和百姓們都在私下議論,說您年老昏庸,於國無益,有禍國之嫌……”
城樓上,方錚瞋目裂眥,高舉一把不知從何處尋來的菜刀,抬腿便欲從高聳的城牆上跳下去,跟太子拚命,嘴裏還怒聲大叫著:“我殺了你這混蛋!說老子卑鄙奸詐,老子哪裏卑鄙奸詐了……”
溫森和眾侍衛滿頭冷汗抱著方錚:“大人,冷靜!千萬要冷靜,不可衝動啊!”
“嗖!”人沒跳下去,菜刀卻被方錚狠狠扔了出去。
“啊——”
城牆下,無辜的叛軍士兵中刀。
“…………”
“父皇,兒臣不想這大好江山落在那些奸人之手,去年潘文遠謀反,他打出‘親賢臣,遠小人,清君側’的旗號,兒臣雖不認同他的行為,可對他打出的旗號,兒臣卻深以為然。”
皇上大笑:“‘親賢臣,遠小人,清君側’,好個大公無私的謀反!古往今來,多少謀逆之事,皆冠以正義之名,可笑又複可憐!”
皇上臉一沉:“朕做任何決定無愧於心,無愧於百姓黎民,兩軍陣前,朕不想與你爭執朝政,現在,馬上命你的將士放下武器,你也等著束手就擒,你是朕的長子,朕答應饒你一命,日後你仍是王爵之尊,隻是要幽禁一生。”
太子慘然一笑,然後搖搖頭,緩緩站起身,道:“父皇,成王敗寇,兒臣沒資格多言,從古至今,曆史向來由勝利者書寫,兒臣之舉,日後在史書上不免落得千古罵名,可此時此刻,我還是太子,我要維持一國儲君的體麵和尊嚴,不能在屈辱中活一輩子……”
皇上大怒:“莫非你還欲與朕的大軍一戰?”
太子淒然笑了,然後緩緩抽出佩劍,“是的,原諒兒臣不孝,為了我最後的尊嚴,我不得不戰,哪怕最後隻剩我一人,我也要戰鬥下去。日後史書上至少會這樣寫:華朝太子謀反篡位,兵敗,太子血戰而死。”
皇上目注太子,目光中滿含痛心:“你剛才也說過,曆史由勝利者書寫,若朕不準史官這麼寫呢?史書上會留下什麼?華朝太子篡位,兵敗,太子倉皇而逃,不知所終……”
太子聞言如遭雷擊,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無比,整個人陷入呆滯,身軀不住搖晃顫抖,仿佛他所一直堅持的信念刹那間完全崩塌。
“投降吧……”皇上深深歎息,像位滄桑的老父親規勸迷途中的兒子,“你的尊嚴,隻能靠勝利者的恩賜,起兵作亂之前,你便該想到的。”
太子忽然停止了顫抖,聞言冷笑:“勝利者恩賜的尊嚴,還叫尊嚴麼?父皇,兒臣做了十年太子,不想餘生靠仰人鼻息過活,勿需多言,父皇,叫你的士兵進攻吧!”
皇上深深歎息了一聲,老淚頓時布滿滄桑的麵容,刹那間整個人都萎靡下去。
事已至此,無法轉圜,如同繩子上的死結,怎麼解都是徒勞。
轉過身,皇上聲音哽咽:“好吧,朕成全你要的尊嚴。”
說完,皇上輕輕揮了揮手。
“全軍戒備!準備進攻!”馮仇刀暴烈大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