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割袍(一)(2 / 2)

緊接下來,“衣冠禽獸!”、“自甘墮落、不可救藥!”之類的,還算好些;到了後麵,那些士子似乎詞窮了,又不願和前麵的人說的一樣,於是,“走狗敗類、行屍走肉!”也出來了,到後麵“塚中枯骨、插標賣首”已算是知識麵豐富,甚至於還有人罵道,“丁如晉你、你這倚門賣笑之徒!”竟也贏得一片喝采。

這話罵得實在過於惡毒,丁一大腦某個角落裏前任主人的記憶碎片,或者說,沒被格式化幹淨的地方立刻起了反應。

由內而發的厭惡,使得丁一兩眼一瞪,迫視對方麵孔。

眼睛是秀才公的,但靈魂卻是經曆過血火的丁一所有。

一眾書生們幾曾見過如此直迫肺腑、隱含殺意的眼神?叫罵聲頓時小了下去。但偏生又不甘心被某個無恥之徒嚇倒,於是跺了跺腳,放聲喝道:“汝休得自恃找著了靠山,就妄想為所欲為。我輩讀的是聖賢書,胸中自有浩然氣!舍生取義,也足以青史留名!”

“對,我輩卻有一身傲骨!”才情好的,竟還指著丁一後院露出那簇竹,口詠了幾句,滿口盡是“依依似君子”、“塵冠掛一枝”之類的,使人聽了不太懂的話。

眾士子罵完,紛紛提著缺了一角的袍裾施施然而去。丁一被罵得滿頭迷霧,忍不住追了幾步,開口問道:“諸位!到底丁某做了什麼人憎鬼厭的事?惹得諸兄如此激憤?”

那些行到街尾的士子回過頭了,有人臉上全都露出不屑至極的冷笑,有人冷哼了一聲,但都決絕而去了,總之二十來人,竟無一人回答他的問題。

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丁一苦笑起來,這叫什麼事?他搖了搖頭,看著一地的袍裾,禁不住撿起一角來看,卻見斷口十分整齊,可是方才明明沒有人拿出剪刀還是刀子來割袍的,看來卻是在家裏割好了,便捏在手中到此而來。

這是一場編排好的劇目麼?

丁一決定不去管他們了,絕交就絕交好了,反正絕交了,自己奪舍的事正好不用擔心露餡,也是好事。現在有寬敞院子,又有功名在身,先回家看看,把到手的東西拿穩再說。

誰知方才走入院子裏,就聽著院子裏有人在大聲咆哮,:“你們混蛋!少爺是這樣子的人嗎?再說二狗子,當年你在城根下凍僵了,要不是老爺,你都被拖去埋亂墳崗裏了;許錘子你一家老少借印子錢,人拐子都上門要把你家大丫領去倚紅院了,誰給了你們活路……”

“忠叔,俺、俺不是人!”被叫做二狗子的年青仆役蹲在院子裏那顆龍眼樹下,抱頭哭了起來,“可他娘的,村裏捎信來,說俺不回去,他們就連祖墳也要給扒了……”

“是啊,忠叔,小的也是被逼得沒辦法啊。俺們知道,少爺肯定不是外邊傳的那種、那種人。可、可家裏頭,還有左鄰右舍,都、都不知道啊!”

“忠叔、忠叔,您老就行行好,放我們走吧!欠了丁家的,小的日後一定會想辦法報答!”

丁一站在門口聽了半晌,卻也能弄明白事情的大體走向。原來家裏頭雇傭的仆役們都不幹了,寧願不拿工錢,也要另尋他處謀生。看樣子還是屬於被自己這個主人的名聲所累,逼得沒辦法,才出此下策。個個都哭得滿臉是淚,讓人不忍繼續再聽。

“算了,忠叔。”丁一推開門,走到管家模樣的老人麵前,長歎了一聲,對老管家吩咐道,“忠叔,行了,不用說了,強扭的瓜不甜,讓他們走吧,把這個月的工錢,都結算清楚吧。”然後丁一對那些要辭工的下人說道,“拿了工錢,好好過日子。”

丁一前世裏,職場辭工,除非鬧得很僵還是涉及商業秘密,否則人事部門總會說幾句好聽的,大家好合好散。丁一退役後當刑警,五花八門的人接觸多了,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走路,不至於就手足無措。

但那些下人,聽著卻流下淚來,主家有難,自己就做猢猻散,在這個年代,這些下層民眾還是很純樸的,心裏感覺到愧疚。想不到丁一不單把整個月工錢結給他們,還好言叮囑他們得過好日子,人心都是肉長的,不由得他們不感動啊。

要做就做得漂亮,丁一上輩子在都市裏,物價高漲,那份工資又要湊著交首期,生活極窘迫,這輩子可不願意再讓人覺得自己寒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