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涓陷入深思,有頃,抬起頭來:“在下問一句,蘇兄倡導合縱,可為製秦?”
蘇秦點頭道:“知在下者,莫過於龐兄了。”
“再問一句,拋開孫兄之事,蘇兄為何對秦人懷此仇恨?”
“唉,”蘇秦斂住笑,長歎一聲,“說起來都難啟齒。不過,龐兄既有此問,在下也隻有實說了。在下出山之後,西去投秦,本想做出一番大業,豈料秦公不用不說,更將在下一番羞辱,令在下在天下士子麵前丟醜。”哭笑一下,搖頭再歎,“唉,那個場麵,那種尷尬,在下……在下若是有劍在手,當場真就抹了脖子!”
“蘇兄莫要說了,”龐涓擺手止住他,“秦人這膿包,早晚得擠。蘇兄的合縱大略,在下琢磨過多次。不瞞蘇兄,朝臣對合縱均有抵觸,包括陛下。蘇兄初衷,在下也是今日方知。這事兒急不得,不過,在下一定盡力,說服朝臣,稟明陛下,全力支持蘇兄。”
蘇秦微微抱拳:“謝賢兄鼎持!”
龐涓朝外叫道:“來人,上酒菜!”對蘇秦微微抱拳,“蘇兄,久別重逢,什麼話都不要說了,不醉不休!”
“好,不醉不休!”
秋雨落下來。雨勢雖已失去兩個月前的剛猛,卻有後勁,淅淅瀝瀝連下兩日。孫臏是盤地行走,一旦下雨,就無法外出,隻能躲在南街口的廢棄破廟裏。
幾個乞兒在廟殿裏把玩蘇秦賞給的金子,一會兒吹,一會兒彈,愛不釋手。孫臏坐在榻上,靜靜地望著這群乞兒。所謂榻,不過是範廚用土坯為他砌的土炕,很大,橫豎可躺五六個人,上麵還墊著幹草,再上麵是幾張破席,幾床被子散亂地堆在炕裏側。土炕雖是簡陋,但對這群乞兒來說,卻是天堂。
雨天不好討飯,最小的乞兒似是餓了,走到門口朝雨幕裏張望。
還真讓他望到了。不遠處傳來腳步聲,不一會兒,範廚披著蓑衣,提著一個蓋了雨布的大籃子,嚓嚓嚓嚓直走過來,在廟門外重重咳嗽一聲,直拐進來。乞兒大叫一聲:“範伯來嘍!”不無歡喜地衝進雨裏,幫範廚提那籃子。
範廚讓出一邊,讓他抬上,樂嗬嗬地走進殿裏。
見孩子們全圍上來,範廚這才打開籃子,根據飯量大小,將饅頭逐個分過,對他們道:“你們都到偏殿裏吃,範伯要給孫伯伯換衣服呢!”
幾個孩子拿著饅頭,趕往偏殿去了。範廚提上籃子,走至孫臏跟前,將幾個饅頭拿出來,又端出兩碟小菜,擺在炕上,將他的內衣脫下,換上洗過的。又拿出兩件新衣服,為孫臏穿上。孫臏靜靜坐著,默默地望著他,由他擺布。
範廚做完這些,從袖中摸出一個信函,遞予孫臏,小聲道:“方才小人在送飯途中路遇秦爺,秦爺托小人捎給先生一函,請先生拆看。”
孫臏拆開看過,遞給範廚:“燒掉吧!”
範廚點頭應過,拿出火石、火繩,打著火,開始燒信。孫臏看著他,見信燒得差不多了,淡淡問道:“範兄,龐將軍那兒可有音訊?”
“回稟先生,”範廚點頭應道,“前日後晌,合縱特使蘇大人到訪,晚上吃酒,是小人做的飯菜。龐將軍與他邊吃邊聊,談笑風生,直到人定時分,皇天落雨,蘇大人才辭別回館。小人昨日聽說,龐將軍還讓家老備下荊條、搓板之物,說是將軍跪在搓板上,定要蘇大人拿條子抽他,因由是他未能照顧好先生。今日晨起,龐將軍見雨仍然在下,親到廚房,特別關照小人,要多送一些飯菜,還要小人為先生增加幾件新衣服,說是天氣冷了,莫要冷壞先生。聽那語氣,龐將軍對先生甚是關愛,情真意切。”略頓一下,撓撓頭皮,“先生,您與龐將軍之間到底怎麼回事,小人實在看不明白。”
孫臏未予回答,眼中卻是淚出,有頃,抬頭望著範廚:“在下裝瘋之事,龐將軍可有察覺?”
範廚搖頭:“先生放心,在這大梁城中,此事隻有秦爺與小人知曉。為先生診病的黃先生本也知情,可秦爺出下大錢,讓他搬家。小人問過秦爺搬往哪兒,秦爺說,黃先生眼下已在鹹陽安下新家,這事兒就算了。再說,自那以後,龐將軍再也沒有追問此事,似是對先生的瘋病深信不疑。”
孫臏微微點頭。
範廚湊近,聲音更低:“先生,秦爺還說,他想求見先生一麵,讓小人問問先生之見。”
孫臏思忖有頃,搖頭道:“眼下不可。你可轉呈秦爺,就說‘瓜熟蒂自落,水到渠自成。’”
範廚應道:“小人記下了。先生用餐,小人告退。”
孫臏微微抱拳:“謝範兄了!”
蘇秦在列國館驛等候三日,終於等到殿下召見。
蘇秦與三位副使上朝,呈上問聘禮單,備陳三晉縱親、四國合縱的祈請,同時出具燕、趙、韓三國皆行縱親的和約副本。太子申接過,客套幾句,坦陳自己是代父主政,是否加入縱親,難以自決,需廷議過後,稟報父王裁定。
見太子申無意再談下去,蘇秦諸人即行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