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臣讓張儀驗過,吩咐仆從抬下,然後與香女、宮中禦廚一道趕往廚房,祭祀灶神,準備酒肴。不消一刻,禦廚將早已備好的菜肴重新熱過,溫好酒,內臣吩咐端上,擺滿廳堂。
惠文公指著肚子笑道:“寡人既來燎灶,自是空了肚子的。聽聞愛卿海量,我們君臣不醉不休。”
內臣揮退仆從,親自斟酒。
酒過數巡,惠文公似是上了興致,吩咐將爵換成大碗,連飲數碗,推碗說道:“愛卿果有雅量,連喝這麼多,竟如沒事人一般。倒是寡人,有點暈了。”
張儀亦放下大碗:“君上暈亦不暈,微臣不暈亦暈。”
惠文公脫口讚道:“好言辭!”思忖有頃,越加讚賞,連連點頭,“聽人說,美酒能醒神,喝到佳處,心裏就如明鏡一般。愛卿說出此話,看來是喝到佳處了。”
張儀順口說道:“君上聖斷,微臣的確喝到佳處了。”
“哦,”惠文公嗬嗬笑道,“愛卿既然喝到佳處,白日所慮之事,當也慮好了。”
張儀點頭道:“回稟君上,微臣慮好了。”
“好好好,寡人這也剛好喝至佳處,正可一聽。”
“微臣想到一個口訣,或可應對合縱。”
“是何口訣?”
張儀微閉雙眼,似在背書:“連橫強秦,正名拓土,聲東擊西,遠交近攻。”言訖,兩眼完全閉上。
惠文公沉思有頃,抬頭問道:“這口訣甚是艱澀,寡人愚癡,一時想不明白,望愛卿詳解。”
張儀睜開眼睛:“敢問君上何處不明?”
“愛卿這第一句是綱,後麵三句是目。蘇秦合縱,愛卿應以連橫,當是妙著。強秦是根本,也是寡人意誌所在。後麵三句,從理上講,寡人也還明白,隻是具體實施,寡人尚未想通,請愛卿教寡人。”
“君上過謙了。”張儀微微拱手,侃侃說道,“微臣以為,所謂正名,就是南麵稱尊。自孟津之會後,局勢大變,天下進入並王時代。眼下山東列國,宋、中山湊趣不提,單說六個大國,魏、楚、齊三國已經稱王,蘇秦合縱若成,必將是六國相王。山東六國相王,秦仍為公國,在名分上就會遜人一頭,雖得道義,卻失王氣。”
“拓土呢?六國若是紛爭,寡人或可亂中取利,有所蠶食。六國若是縱成,牽一發而動全身,叫寡人如何拓土?”
“蠶食不成,可以鯨吞。”
“鯨吞?”惠文公大睜兩眼,緊盯張儀,身子微微前傾,“鯨吞何處?”
“巴、蜀。”
惠文公長吸一口氣,再次閉目。
“君上,”張儀緩緩說道,“方今天下,堪與君上爭鋒的,不是三晉,不是燕國,而是齊、楚。齊遠隔三晉,鞭長莫及,不為眼下急務。楚卻不同。楚已得吳、越,下一步必圖巴、蜀。巴、蜀方圓不下兩千裏,物產豐饒,民眾數十萬,風俗純樸,毫不遜色於吳、越。巴蜀為楚上水,得蜀則得楚,得楚則得天下。再說,這塊肥肉,君上若不圖之,亦必為楚所得。楚國原本廣大,已得吳越,若是再得巴蜀,君上莫說是出關爭雄,即使偏安關中,亦恐不可得。”
“嗯,”惠文公點頭道,“這當是愛卿口訣中的擊西了。聲東呢?”
“攻韓。”
“攻韓?”惠文公一怔,繼而連連點頭,“嗯,愛卿妙計!還有最後一句,遠交近攻,愛卿可有解釋?”
“遠交燕國以製齊,近攻三晉得實利。不過,微臣以為,此是後話。當務之急是聲東擊西,搶占巴蜀。”
惠文公凝眉片刻,望著張儀,緩緩說道:“張子給出的四句口訣,高屋建瓴,切實可行,甚合寡人心意。正名一事,蘇子也曾提過,讓寡人否決了。張子今日複提,可見英雄所見略同。不過,此事甚大,尚容寡人斟酌。遠交燕國,寡人原曾有過考慮。寡人長女行將成人,寡人有意在其及笄禮後,嫁予燕國太子,締結姻親。近聞燕國太子心路不正,寡人有些猶疑,經張子這麼一說,此事可以定下。至於西圖巴、蜀,寡人存心久矣。眼下機緣已至,可以考慮。巴、蜀內情,司馬錯清楚,我們可以聽聽他是如何說的。”扭身轉對內臣,“召司馬錯,讓他速來右庶長府,就說寡人請他吃酒。”
內臣應過,匆匆去了。
惠文公當場拍板,又如此明斷,顯然是早有所謀,且其謀與自己所想完全吻合。張儀甚為歎服,起身叩道:“君上真乃賢君矣,張儀赴秦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