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來話就長了。”老相傅閉起眼睛,將蘆子大王如何夢到美少年,美少年如何變作女子,女子如何與他纏綿,他如何愛戀那女子,那女子如何化作孔雀遠去,大巫祝如何解夢,大王如何循巫祝所解,微服出訪,如何在集市上遇到夢中少年,少年又如何按夢中所示變身美女,大王如何納其為孔雀王妃,如何置王後及三宮六院於不顧,獨愛此妃,孔雀王妃如何體弱多病,如何念家,大王如何仿其故鄉家舍在宮中築東平台,如何作《東平之歌》,以歌舞慰其心,孔雀王妃如何不治仙去,臨終如何留下遺言歸葬隴山,大王如何傷悲,如何不舍,如何不顧朝臣反對,詔令舉國五丁赴隴山背運故鄉土石為她築巨塚……等等諸事,如此這般娓娓道來,足足講有一個多時辰,聽得修魚、柏青、莊勝三人不勝其悲,掩麵慟哭,陳軫更是唏噓再三,嗟歎不已。
“唉,”老相傅長歎一聲,“快十年了,為了一個夢,為了一個女人,大王就是這般折騰,莫說是朝臣,縱使五丁百姓,也是疲憊不堪,隻是大王之夢,迄今未醒哪!”
“這……”陳軫納悶道,“以老相傅之望,以殿下之尊,難道也勸諫不動嗎?”
老相傅搖頭。
“五丁千裏跋涉,往返隴山,隻為擔些土石,難道就……沒有怨言嗎?”陳軫又問。
“怎能沒有呢?”老相傅苦笑一聲,“苴人就不肯聽啊。作為開明屬國,大王要苴侯也出五丁,苴侯非但不從,反倒陰結巴人,以大王役民過重、荒唐不經為名,興兵問罪。所幸大王震怒,蜀人奮勇,將苴、巴之兵一舉擊潰。”
“照理說,”陳軫不解了,“苴侯所言,也是為蜀人著想,蜀人當群起響應才是。”
“特使有所不知,蜀人天性多情重義。據大巫祝所說,大王是峨眉山陽神化生,孔雀妃是隴山陰精化生,二山相望,陽陰相隔,不知幾多年矣,方於此時相合,王妃與大王該有一場曠世戀情。看到大王如此傷悲,蜀人皆慟,五丁奮勇,搬運土石三年,方才成塚。運土石之時,大王親身秉擔承土,又在摩天嶺頂修築望婦堠,登高眺遠,塚成,更作《隴歸》之辭,由大巫祝譜曲,每三日行相見之禮,久而久之,遂成慣例,大王也就以此作為朝禮了。”
“那……國事呢?朝臣如何奏事?”
“除去征伐,開明朝並無國事。至於尋常事務,各地領主、有司、土司皆有處置,到殿下這裏,就算到頂了。眼前伐苴也好,禦秦也罷,皆是舉國征戰。舉國征戰,就要動用五丁,而按照開明律法,就必須稟報大王,由大王親下禦旨,否則,就是謀逆!莫說是老朽,即使殿下,也不敢擅專哪!”
顯然,擺在眼前的是一個無解之題:蜀國興兵,必須經由大王,而大王之心隻在一個情字上!
眾皆默然。
陳軫閉目良久,心頭陡然閃過一念,抬頭看向柏灌:“相傅大人,晚生有一事相問。”
“特使請講。”
“孔雀王妃可有畫像?”
“有。在大王宮裏,大王視之若寶,日夜相守。”
“是何人所畫?”
“宮中畫師。”
“是男是女?”
“給王妃畫像,自是女流。”
“在下能否見到那位畫師?”
相傅看向修魚,修魚不假思索,轉對柏青道:“去,傳畫師來。”
俄頃,畫師趕到,陳軫直入主題:“請問畫師,孔雀王妃身體可有痣記?”
“是有一處胎記,隻是……”畫師猛地頓住,不自然地看向這幾個大男人。
“不可有瞞,”修魚厲聲說道,“無論什麼,全部講給這位先生!”
畫師遲疑一下,走到陳軫身邊,附耳悄語一番。
“甚好。”陳軫沉思一下,點頭道,“能否憑借記憶再畫一張?”
“這……”畫師麵現難色。
“此畫關係大王,關係殿下,關係相傅,關係八十萬蜀人,也關係你的身家性命。”
畫師看向修魚和柏灌,見二人盡皆點頭,放下心來,轉問陳軫道:“大人是要畫幅一模一樣的嗎?”
“讓我想想。”陳軫眼珠子急轉一陣兒,吩咐她道,“畫一幅山澗水裏洗浴的像,就叫王妃出浴,要山水俱在,對了,加點霧氣,最好是朦朦朧朧,若隱若現,但那個痣記不可少。”又頓一下,“還有,王妃神情憂鬱,眼中淚出,腳脖子被一根粗鐵鏈拴著,鐵鏈鉗入一塊巨石深處。至於鳥花蟲魚,你自在加去,畫出個悲情即可。”
眾人無不愕然。
見畫師動也不動,仍在那裏僵站,陳軫問她:“能畫出不?”
畫師點頭:“畫像不難,隻是——”
“去吧,就照我講的畫,不得有誤。”
老相傅努下嘴,柏青叫出自己的夫人陪護畫師備料作畫去了。
畫師他們走後,柏灌、修魚、莊勝盡皆看向陳軫,不知他是何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