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相傅呀,”聽聞此言,陳軫既感動,又憂心,“大王是那樣,殿下是這樣,柏將軍這又傷重在身,您老這……”
“這是命啊!”老相傅仰天長歎一聲,接上話茬子,“陳先生,你這也全看到了,是天要亡蜀,天要亡蜀啊!”用力站起,搖幾下頭,拖著沉重的步子,顫巍巍地揚長而去。
望著老相傅漸漸遠去的背影,莊勝湊到陳軫跟前,悄聲問道:“陳大人,事已至此,我們這該怎麼辦呢?”
“唉,”陳軫長歎一聲,也站起身,“還能怎麼辦呢?快去備船,再備幾套苴人服飾,隨時候用!還有,將軍最好馬上派人前往成都,接尊夫人與令妹速離蜀地,如果你不想讓她們陪歡秦人的話。”
“謝先生關照!”莊勝深鞠一躬,匆匆去了。
翌日午時,一陣雄壯的號角聲刺破天空,蜀人各執兵械,紛紛集結在白龍水沿岸的灘頭上,一排排,一行行,遠遠望去,黑壓壓的就如一窩窩螞蟻。
成千上萬的螞蟻漸漸簇擁向一處高台。
高台是奉老相傅之命臨時搭建起來的。高台兩側,幾十名樂手敲打各式器樂,幾十個巫人伴隨巫樂,大跳巫舞。
台上,橫著一道幕布。台下,幾十名將軍,也就是千夫長以上級別的各地貴族領主,五丁首領,各持兵械,昂首挺立,如一根根豎起的木樁。
一曲跳完,巫樂戛然而止,巫人有序退開。
場上氣氛凝重,無數道目光盯向高台上的那道幕布。
幕布緩緩拉開。
開明王蘆子一身戎裝,手持長戟,昂首挺胸,站在台子正中。開明王左側站著老相傅,也一身戎裝,手持長槍,右側則站著將軍柏青。
開明王精神亢奮,一身殺氣。老相傅白須飄飄,二目如電,浩氣貫空。柏青頭上、身上幾處裹傷,血水滲出,但麵色剛毅,氣態沉定。
看到開明王,全場蜀人群起雀躍,頓足齊呼:“開明王!開明王!開明王……”
老相傅擺手,呼聲頓住。
“勇士們,”開明王跨前一步,將長戟重重戳在台上,一字一頓,“白龍水怪陰結葭萌,葭萌陰結秦人,二賊合謀欺侮本王孔雀愛妃。就在昨夜,愛妃又一次泣血求救,本王決定,自今日起,與白龍水怪決一死戰!勇士們,有不懼死者,這就跟從寡人,衝鋒陷陣,掃平秦人,活擒水怪!”
開明王話音剛落,柏青即以槍頓地,振臂高呼:“勇士們,追隨大王,衝鋒陷陣,掃平秦人,活擒水怪!”
眾勇士皆以兵械戳地,手舞足蹈:“追隨大王,衝鋒陷陣,掃平秦人,活擒水怪!”
場地上,巨大的聲浪震耳欲聾。
開明王豪氣貫空,兩手持戟,氣昂昂地步下台階,殺向他的戰場。
老相傅示意,柏青擺手,與幾名兵士護佑在開明王身後,跟下台階。台下,幾十名持戟兵士早已恭候,一齊跟在開明王身後,各自做足姿勢,山呼口號,雄赳赳,氣昂昂,沿大道漸漸走遠。
顯然,這是老相傅精心安排的開場白。站在台下的陳軫微微點頭,目不轉睛地看向台麵,看老相傅這出獨角戲如何唱下去。
柏青再次返回台麵,站在父親身邊。他的傷勢不在要害,歇過一夜,這也能夠挺住了。
“勇士們,”老相傅將手中槍遞給柏青,朗聲說道,“白龍水怪陰結苴侯,苴侯陰結秦人,欺侮孔雀王妃,是可忍,孰不可忍。方才,大王明旨,與秦人決戰,營救王妃!”
眾皆不作聲。場麵死一樣的靜。
“勇士們,”老相傅語氣緩慢,幾乎是一個字一個字說出的,“白龍水怪欲霸的隻是王妃一人,秦人欲霸的,卻是我開明山水。據老朽所知,秦人謊稱有神牛屙金,誘惑苴人拓辟山道,目的隻有一個,就是利用此道,滅絕我們蜀人,霸占我們的田地,欺侮我們的妻女,永世騎在我們蜀人頭上。勇士們,老朽老矣,你們都還年輕。老朽不樂意!老朽誓死不答應!老朽這來問問你們,答應,還是不答應?”
“不答應!”台下群情激昂,異口同聲。
“勇士們,”老相傅再次擺手,“昨日一戰,我方受挫,五千勇士為國捐軀。據柏青將軍及其他親曆者所言,秦人毫無人性,凶殘至極,我們的勇士見勢不敵,有不少人放下兵械,然而,仍舊被他們斬殺了。這且不說,勇士們,凶殘的秦人還把我們勇士的耳朵割下來,掛在槍杆上!”
場上一片死寂,所有麵孔都在扭曲,一股巨大的悲憤和壓抑似在空氣中凝結。
“勇士們,”老相傅捏緊拳頭,聲音高亢,“秦人凶殘,是魔鬼,是比水怪還要可惡的魔鬼!但我們不怕他們,因為他們同我們一樣,也是血肉之軀,他們也會死。昨日之戰,秦人勝在裝備上。他們有盔甲,他們的槍比我們的長,他們的箭比我們的重,他們的人比我們的多。然而,秦人不是沒有短處。秦人有三不利:一,不得地利;二,孤軍襲遠;三,人地兩生。不得地利,我可據險以抗,以檑木滾石砸死他們。孤軍襲遠,糧草就會不繼。我們隻要堅持抗拒,相信在三個月內,秦人必會撤軍。人地兩生,秦人是孤軍作戰。秦人的盟友苴人已經敗散,而我開明王,卻有楚人支援。楚人十萬大軍,正在進攻巴人,相信不過一月,就會趕到此地,與秦人決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