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卷 翠青(1 / 3)

翠青到達蘇州的天澤恩寺時已經是傍晚了。

這之前她坐火車到了蘇州,小脈來車站接她。那是個小而肮髒的長途汽車站,四周的人都衣衫不整,一看就是經過了長途的旅行。

在烈日下,她抱臂等了四十分鍾,小脈卻還沒出現。她相信他正在來的路上,那座寺離市區很遠,坐車起碼要一個半小時。

小脈穿著白色的漢裝褂子和一條洗得發白的牛仔褲穿過馬路,露出笑容,向她走來。陽光下他的臉黝黑,牙齒雪亮。就像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幾乎沒有任何變化。小脈瘦且健康,野性未馴,有種山野氣息。這兩年,她憔悴了,他倒是唇若桃花,還像她見他十九歲時的樣子。他之前總是在流浪,居無定所。不知怎地,就對佛教有了興趣。因緣際會,來到了蘇州的寺裏,一住就是大半年,現在也沒有要離開的念頭。

這座寺在山上,山上還駐紮著一支部隊。就在寺的下方。從寺裏可以看到部隊的房子,他們的房子修得像別墅,是四層的奶黃色小樓。尤其是當她看到站崗的戰士歪歪扭扭地在那裏站著,簡直以為自己看走了眼。這裏跟北京軍區真的不一樣。她家附近的軍隊大院,站崗的小戰士都挺得像標槍一樣直。平時在路上碰到戰士,都二人成排,三人成行,不像蘇州的軍人,隨隨便便地邊走邊吃冰棍,並且一路都沒有看到糾察。

“隻有感情能傷害到你。”這是小脈給她的留言。看到這句留言,她決定去找他,越快越好。此前半年,他一直約她來天澤恩寺看看。他住在那裏,老住持很喜歡他。他上早課、晚課,堅持吃素,閑時讀佛經,編佛刊。翠青答應來看他,一直沒來。

小脈幫她把行李放在她的屋裏,他還細心地買了新毛巾、香皂、洗發水之類的日用品,還有一些零食,甚至還有一盒花茶,茶的說明書上寫它是由茉莉花、桂花和槐花與高山烏龍茶調配而成,有助於心靈的平靜與愉悅。選了這樣一盒茶,小脈真是用心良苦。她住的屋子是在二樓,二十平米的房間,簡簡單單,幹幹淨淨,裏麵有兩張木板單人床。小脈幫她訂好讓她自己住。

“我帶你去看我的房間啊,我的房間特別好,還有獨立的衛生間,可以洗澡。本來我想讓你住在我那裏的,可是師父不同意,嗬嗬,可能因為你是女孩子吧,不方便。”

翠青隨他走下樓,走過長亭,來到一座庭院。小脈推開虛掩的木門,翠青一進去就叫道:“這兒真好!真大!”小脈的房間很寬敞,單人床邊放著一個深褐色的書架,窗邊是一張寫字台。桌上還放著小脈沒吃完的方便麵。“好呀,你還敢吃肉。”翠青向他打趣。“我沒吃呀。”小脈笑,“我吃麵時都把調料裏的肉揀出來的。”

在寺裏她暫時忘記了一切。每天很早就起床,跟著師傅和和尚們做早課,晚上很早就睡覺。自己洗自己的衣服,和小脈一起散步,看風景。其實什麼都沒想——可它們都會出現在夢中。

“你還記得你是誰嗎?”夢中人問她。他長得像小脈,又像是那個和藹的老住持,他站在燈光下麵,卻看不清他的臉。

“我……我是翠青啊。”

“哦?”

“我……”她的大腦在飛速旋轉,“我叫翠青,出生在北方某個半島的一個小村莊裏。我的父母很愛我。我有一個大家庭。我很小就來到了北京生活。這個城市很大。我愛搖滾樂。後來,我愛上了文學。我變了很多,有時候想不起來自己是誰。”

他向她微笑,鼓勵她繼續說。

“我……別人說我以前是個搖滾青年,後來他們說我是個詩歌青年。喜歡我的人很喜歡我,討厭我的人也有很多。我是個很矛盾的人。”

“你能記起你出生之前叫什麼名字嗎?在你父母沒有給你起名之前?”

“我……”這怎麼可能,出生之前不是不存在嗎?她努力回憶,仍舊是一片混沌。“出生之前不是什麼都不是嗎?怎麼可能有記憶?”她大聲問他。他沒有睬她,她想跑過去抓住他的肩膀,既然他提到了出生以前,那麼他應該知道她出生前是什麼吧?

她向他跑去,他卻總離她有幾丈之遙,一著急,她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