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河盟(八)(1 / 2)

所以潘石億一邊滿臉堆笑的和客人寒暄著,一邊不停用眼角打量著街角不遠處的青年。他一身華貴的嵌銀絲天青羽紋長袍,外罩銀灰薄絲氅,勒著一條石青色繡海東青捕天鵝紋樣的腰帶,左手挽起的窄袖下露出一截劃痕斑駁的舊牛皮護腕,長發一絲不亂的綰在亮銀蛇紋冠裏,斜斜簪一枝桂稍,長身玉立,姿容俊朗,引得過往馬車裏的女眷們都忍不住挑簾偷瞧。但是,他卻擠在一群馬夫中,挽著袖子悠然自得的刷著馬,而那匹比周圍牲口都高出大半個頭的駿馬,正神情倨傲的享受著他的鬃刷。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他把水桶刷子都還給一旁的車夫,然後開始仔細的打理馬匹的鬃毛的時候,一個錦緞衣帽的富家書童從潘家樓裏探出頭來,拿著帖子跟潘老板說了幾句什麼,才忙忙趕到他麵前,躬身道:“蕭公子,久候了,我家公子請您樓上說話。”蕭遠拍拍手,滿意的打量了一番精神百倍的坐騎,才轉過頭來,笑道:“請帶路。”

此時已華燈初上,宣布鬥酒大會的開始的煙火,衝破了天幕。

杜書彥看到蕭遠這身打扮的時候,心中方歎世間竟得如此風流,嘴裏卻取笑道:“可惜了這身衣服。”

“怎麼不是穿,難道我還伺候衣服不成,”蕭遠撣撣衣擺坐了下來,端起茶碗來痛飲一口。

杜書彥看得連連搖頭:“我如何認識你這等不通風雅之輩。”

“我還嫌茶水不解渴呢,可有酒?”

杜書彥望了一眼煙花耀眼的彩台,故作神秘道:“一時便有,”一邊依榻打量著蕭遠,“這身衣服你哪裏弄來的。”

蕭遠冷冷一笑:“你們這些文官難免道學毛病,還是不聽的好。”

杜書彥見這華服雖麵料貴重,但窄袖束腰,色澤青灰為主,尤其是那海東青圖樣,倒像是北朝貴人的用度,便知他多半是哪處破城時劫來的,況穿在他身上,利落颯爽,竟有種不似武人能有的清傲態度,索性搖頭笑而不語。

樓下忽然一陣喧嘩,在歡呼聲中,潘老板已啟開了第一批酒壇,乃是汾酒,四張大條桌上放滿了酒樽,幾名熟練的沽酒女將酒分入樽中,又有堂倌捧著盤子一一往前排貴客桌上送去。但是雅間都在二、三樓上,如要走樓梯,難免會經過擁擠的堂桌,早被伸長了脖子看熱鬧的普通客人搶了去,哪裏還到得了樓上?蕭遠正要哀歎無酒可喝,隻見麵對院內的屋簷角各滾下一條紅綢帶,身穿金銀色飛天服飾的雜耍女子順帶而下,輕盈的落在彩台四邊,各捧起一個檀木小托盤,一擰身,借著簷上同伴收綢之力,如飛燕踏月,兩三步踏至二層窗前,恭敬的將盤中酒樽獻上。雲墨接了一看,竟連一滴酒水都沒有灑在盤中,可見功夫之深。各雅間貴客都擊掌稱妙,賞錢自然也出得大方。

杜書彥將酒樽遞給蕭遠,品著醇香的好酒,讚到:“潘家樓果然構思精巧,難怪王家堂這幾年落了下風。”

蕭遠聽他說話,才收回凝視著窗外的眼神,接過酒飲了。

“燕然看什麼呢?可是被仙子勾去了魂魄?”

蕭遠低眉一笑,岔開話題道:“既是鬥酒會,如何個鬥法?”

杜書彥指了指檀木盤中的花箋:“待幾種酒都嚐過,各貴客會寫下最喜愛的酒名,投在台上,待潘老板唱出得票最高的兩種好酒。”

此時堂倌送了配酒的菜肴點心上來,杜書彥轉頭看了一眼,又道:“選出這兩種酒來,在台上置兩隻酒缸,上用紅布寫上酒名,諸位酒客往寫著自己認為最妙的酒的缸中擲珠花,數多者勝。”

蕭遠咂舌道:“這一夜可得費多少錢財。”

“一壺春意萬疇珠,你不見這其中豪商居多,天子腳下,官員們倒不敢太張揚。”

“那也未必。”

第二杯酒已經送上來,是洛陽莊的黃桂稠酒,蕭遠嫌其厚膩,嚐了一口就放下了,若有所思的望著窗外,不知是看景,還是看人。過了片刻,忽起身道:“方才瞥見一舊友亦在樓中,杜兄可放燕然半刻前去拜會?”

“哦?不知是何舊友?可否引見一番?”

蕭遠有些勉強的笑道:“不過一粗人,入不得杜兄法眼,燕然片刻便回。”

杜書彥揚手道:“放心,酒給你留著。”

出了雅間,蕭遠站在門外,看雲墨恭敬的掩上門,麵上仿佛流露出一絲歉意,隨即轉身而去。

杜書彥把玩著酒杯,望著左側樓台的雅間半掩著的雕花窗,過了一會兒,有人探身接過簷上飛天捧上的托盤,竟是那日在梅園冒充高德興的副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