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明的時候,樓下傳來有人起身洗漱的聲音。我強忍著困意,伏在小小的竹板床下,聽著幾名仆婦的腳步聲慢慢上了樓梯,向我的房門走來。
“小姐?”一個婦人在門邊試探性地叫了一聲。
“小姐多半還沒有醒,”這是那個廖嬸的聲音:“進去好了。今天天氣好,孫將軍說要多走一段路,待會兒讓小姐在馬車上睡吧。”
隻聽“呀”的一聲,兩人推門進來,又不約而同地驚叫道:“咦!小姐……”
“小姐怎麼了?”門外兩名侍衛聽見這聲叫喊,便跟了進來,我聽得出,說話的人還是那兩個昨夜站崗的人。
兩個婦人來不及回答他們,先衝過來,在我床上好一陣折騰,灰塵如同瓢潑大雨一般落了下來,我死死捂住口鼻,好不容易才強忍住不咳嗽。
“小姐不見了!”一個婦人首先叫了起來,“你們兩個趕快去稟告將軍!”
“慢著!”
又是廖嬸的聲音。我伏在床下,隻見一雙三寸金蓮緩緩地繞著床轉了一圈,不由得有些擔心:難道她竟發現了我的所在麼?
“這兒有個字條。”她又說。我頓時鬆了口氣。
房間裏暫時沒有人說話,想來她正在讀那張字條。
再開口時,廖嬸的聲音已經變得怒氣衝衝了:
“你們兩個夜裏守衛,難道沒有聽到什麼動靜?”
緊接著,一團繩子被扔在地上,廖嬸大聲罵道:“小姐逃了,你們難道連一點聲音都沒有聽到?!”
那兩名侍衛也慌了,但他們到底是行伍出身的人,當下就仔仔細細地將半夜聽到窗戶開闔的聲音、自己掉以輕心的事情說了。
廖嬸歎了口氣,說:“走吧,咱們一同去見將軍。我看得馬上去追人。”
又是一陣雜亂的腳步聲,四人從房裏走了出去。過不了一會兒,樓下眾馬嘶鳴,車行轆轆,竟是去追公主去了。
我見那廖嬸也被我騙過,長出了一口氣,這才從床下爬了出來,撣掉頭上和身上的灰塵,照了照鏡子,將身上的衣服收拾妥當,悄悄溜出旅舍。慢慢走了半天,方才買到一匹瘦馬。一路上所遇到的人盡是朝著出城的方向走,見我這個滿身塵土的年輕人竟要進城,都出言阻擋。
“黃天羲要來!”一個挎著青布包袱,領著兒子兒媳以及五六個孫兒孫女的老人含含糊糊地對我說:“小官人不曉事,千萬不要進城了,趕快隨著我們,逃遠些是正經!”
我苦笑,將身邊的一些碎銀子給了他們一家,讓他們好好趕路。
“官人要進城?”第二次問路,一個婦人又對我說,“不知官人是要尋親還是要救人?如今城裏十室九空,官人的親友多半都逃了出去,官人還是自己躲開吧。聽說北朝那個人明日就要到虎僨口啦!”
我謝過她,依然朝著京城走。那種明知是死地仍舊執拗地想要歸去的心情,連我自己也不能理解。自己追憶起來,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我對於南齊竟然有了如許深的感情。也許是在以往我呼喚做父皇母後的人將天下最貴重的珍寶堆在我麵前,卻似乎還不知道應該怎樣疼愛我的時候;也許是以往大哥偷跑出禦書房陪我去抓蛐蛐的時候;也許是在皇叔不顧自己的安危,在城破之際心心念念地要將我送出宮的時候……他們對我,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懷疑,我在他們的懷抱中,安樂幸福,從未有過在西趙宮中所受的欺侮、窮困和窘迫、恐懼。在南齊的那個皇宮中一點一點的長大,我竟然已經那麼自然地將他們當成了我最近的親人。如果不是因為我的弟弟和母親還在西趙那幫人的手中,我想我或許真的會待在南齊,真的將自己變成那個長公主齊青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