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兩個哥們兒攜夫人到我家喝酒,三盅下肚,管不住自己的嘴,暢談起做什麼樣的男人最幸福,我們三個大老爺們兒的統一答案是:做一個窮男人。我們給自己定的標準是:有兩畝地,撐不死餓不著,種點白菜、絲瓜,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再情趣一些,周末邀仨倆同等窮酸的哥們兒到葡萄架底下喝酒吟詩,快活似神仙,堅決與金錢劃清界限,如果老婆能進外企一個月賺個萬八千的更好,放眼天底下,哪有被老婆養著這件事更愜意?
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論自然遭到同桌女士的強烈諷刺和反擊。一美眉發現新大陸似的一唱三歎:想不到啊想不到,平日裏你們哥兒仨衣冠楚楚,開口“幸福全人類”,閉口“拯救全世界”,現在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另一美眉忿忿不平若失身少女,指著事主的鼻梁說,我總算明白你這個人的本質了,明天我就去辭職,你想每天跑葡萄架底下喝酒,那是白日做夢。眼瞅著三個女人一台戲,一千五百隻鴨子要發動世界大戰,哥兒幾個麵露苦澀:女人啊女人,真是開不起玩笑的動物。
二畝地、葡萄架、狐朋狗友、吟詩作對……是人都該知道,這是天下搞文字的人最愛意淫的一個場景,真要實現了,那二畝地準被糟蹋得豬都不肯進去,一幫狐朋狗友也得天天打得頭破血流。“窮酸”這個詞被用來形容文人,最為恰當不過,這幫三天不削就不知道自己是根軟鉛筆的家夥,不僅在窮苦時又臭又硬,頭戳地不改一張臭嘴,就是日子好過了個別人都奔富翁級別的去了,也時不時無病呻吟,把懷念往時的困苦當成人生一大樂趣,恨不得時光倒流,再遭一茬罪,再受一茬苦,電影《甲方乙方》中那個把全村的雞全吃光了的家夥就是他們的代言人。
男人為什麼對“窮”如此情有獨鍾,是想借此考驗家中糟糠是否情比金堅,還是真像前文所說,純屬陳詞濫調。我看都不是。許多男人在心底有一個帝國夢不假,但不是每一個男人都有大誌氣、大願望,有少數這樣的男人:他們崇尚返璞歸真,他們的浪漫念頭顛覆不滅,他們內心卑微胸懷不算坦蕩,但是他們活得真實、自在,他們的鼻祖莊子是他們的偶像,幾千年來中國文學史窮書生的遭遇和豔遇,更為他們製造了一個不存在的“國度”,在這個國度裏,生活的節奏是寧靜而緩慢的,也有世事的煩擾,但更多卻是一派繁榮——盡管這繁榮看上去有些虛假。
沒有人心甘情願做一個窮人,好大喜功的男人尤其如此。窮也許是對詩意生活的一種向往,是都市男人對田園情懷的一種期盼。如果真讓他們回到三年困難時期去生活的話,恐怕他們也會抱頭鼠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