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認得龐太師的字跡，也相信耶律毛岩不是故意造出一封信來騙他。他的眼前開始蒙上一層血色的迷霧。這是由那些在刀劍叢中拚殺的將士的血形成的迷霧，而他自己的血也仿佛在被一點一滴地抽幹。
太子靜靜地觀察著展昭臉上的表情。看到他無力垂下舉著字條的手，任由那字條飄落在地上，心裏不禁一陣狂喜。又見他雙目微紅，竟似有隱隱的閃光，突又覺得自己是否過於殘忍。但對於展昭此人，若是想讓他屈服，別無他法。自己隻有硬著心腸，趁勢在他的心上再捅上一刀，也許就會有他毛岩渴望的奇跡發生。
展昭這時卻站起身來，毛岩也站起來，細心地盯著他的一舉一動。展昭的雙目竟似無視於他的存在似的，眺望著遠方，沉默不語。
太子抓住這個機會，要給出雷霆一擊。“展護衛，現在你可相信了吧，你所說的那個明君不過是一棵快要腐朽倒下的樹木。良禽又何必去棲身於彼，反遭滅頂之災呢？”
沉默，仍是一片沉默。隻有風吹沙的聲音，單調而又刺耳。毛岩的心被這風聲，吹得有些淩亂。終於，展昭的目光收了回來，落在太子的身上。他開口了，聲音竟是那麼地平靜，靜得象一潭沒有紋的水。
“太子可知有一種啄木之鳥，專門啄食那樹上的害蟲。普天之下，大樹千萬，又有哪一株無蟲無蛀呢？棲身於此木，亦當維護此木。若但凡遇木有蠹皆棄之，天下又哪兒有鳥兒的棲身之地呢？”言下之意，竟是將自已比成了啄木鳥，那皇帝縱有千般的不是，萬般的不對，自己所做的隻是要盡那人臣之本份，勸誡加扶持。又繼續說道：
“況且所謂天子，不過是民意之代表。民意為天，人子其下。我大宋皇帝登基以來，順民意，這才為萬民所頌揚，也才為群臣所擁戴。天子此時，正如一參天大樹，綠意正濃。縱或有弱枝瘡痂，也擋不住生機一片。”居然到此時節，仍在為皇帝開脫，還指出皇帝在此事上雖然可能一時糊塗，但暇不掩瑜，那仁宗皇帝仍是一代明君。
毛岩聞此，心下一片冰涼。當手中的最後一件武器被對手消彌於無形之時，他，高貴的太子，心中的失落可想而知。但他毛岩，怎肯輕易敗下陣來！於是，劍眉一揚，一絲譏諷出現在唇邊。
“民意？何為民意？民意又掌握在誰的手中？難道展大人沒見過民意的可殺，可欺，可用嗎？”開始咄咄逼人。
“太子眼中之民意，非展某心中之民意。”仍舊是那麼的平靜，不急不緩。“展某心中之民意，即是天下無戰禍之亂，人民無奴役之苦。百姓安居樂業，子孫繁衍不息。”在他，展昭的心中，原來竟是個這麼簡單樸實的理想。可這簡單樸實的理想，人類又是追求了多少年，至今都未曾完全實現。
“至於太子所說之民意，當指朝野之輿論，或是民眾一時之意氣。被矯枉，或是被他人利用，也未曾可知。但百川入海，子孫萬代之福祉，卻是最大的民意。”那意思是說他所追求的是人間正道，至於個人一時的得失，並不在他的考慮之內。
“展昭，你不覺得自己是一個任人擺布的棋子嗎？”太子心中的怒火在升騰，這真正是塊頑石！
隻聽哈哈一聲大笑：“太子與展某一樣，又何嚐不是一顆棋子？”是呀，如果從曆史的全局來看，人類社會縱橫萬年，哪一個人不是這曆史長河中的一滴小小的水珠，一顆小小的棋子呢？展昭這一笑，卻是牽動了內傷，一絲殷紅的鮮血不自覺地從唇邊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