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雲珠心下納罕:“這一首《伐檀》出自《詩經》,所唱本是奴隸受盡欺淩侮辱,卻不得不忍辱含垢,苟且求生。全詩滿是悲涼激憤之意,若是一個飽經世事炎涼之人吟唱,倒也罷了。聽這語調,分明這人尚是個垂髫童子,小小年紀,怎地滿腔的憤世嫉俗之意?且聽他歌中尚有懷才不遇,怨苦悲憤之情,這倒怪了。”愈想愈奇,忍不住發足向歌聲來處奔去。轉過幾叢樹木,歌聲已清越在耳,這時已然聽清,朗朗歌聲之中,尚夾雜著斧劈伐木之聲,想是那童子正自砍樹削枝,倒與那《伐檀》之中的情景不謀而合。
易雲珠轉過一株合抱大樹,眼前陡然一亮,麵前正是樹林正中,但已無完樹,隻剩下些殘枝樹樁,散落地上。一個十來歲的少年背對著她,正自手持利斧砍伐一株老樹,口中一麵哼著那首《伐檀》,一麵手起斧落,奮力劈剁。那少年長得頗形單薄,一身衣衫襤褸非常,足下著一雙草鞋,也是千瘡百孔,徒具其形而已,身旁用粗麻線捆著一擔柴禾。可憐小小年紀卻要操持如此重役,那斧子連頭帶柄,幾有他大半身高,可歎人小力微,斧柄握在手中,每一掄動,幾次便要脫手飛出一般,但仍舊竭力把持,口中高聲唱和,好似借由這一曲《伐檀》發泄心中鬱結,給自己打氣。那株老樹主幹雖是粗壯,但這少年好似砍伐甚久,已被他砍斷了大半,眼見便可大功告成。
易雲珠看在眼中,忍不住心頭淒然,她自幼長在殷富之家,兄長疼愛異常,及長又嫁入葛家堡這等武林世家,向來便前呼後擁,吃穿無憂,哪裏嚐過這等奔波勞碌之苦,女人天性心慈,見了這等淒慘情形,鼻中一酸,便要落下淚來。打定主意,助這少年些銀兩,雖不能保他一世富貴,但做些小買賣,一家糊口盡也夠了,便出聲喚道:“小兄弟,小兄弟!”
那少年兀自低頭掄斧,於她之聲渾似不聞。易雲珠放大了聲響,大聲道:“小兄弟!”
那少年“啊”地一聲,停了歌聲,將斧子倚在樹旁,慢慢回過身子,卻見一個美貌少婦正自笑顏相望,心下大奇,道:“夫人,你老是叫小可麼?”迎麵走來。
他這一回身,易雲珠立時將他相貌看的分明,心下不由暗暗喝彩,這少年麵色雖則蒼白,但眉宇清秀,雙目朗朗,一身破衣卻掩不住一股靈秀飄然之氣,當真如匣中明珠,瑩然生光,心念飛轉:“哥哥雖曾竭力尋訪佳弟子收歸門下,以便日後承襲武當衣缽重擔,但良質美才可遇而不可求,欲求資質心性俱佳之徒又談何容易,空自蹉跎經年,卻一無所獲,以致偌大一個聲威赫赫的武當派,竟生後繼無人之憂,因是常自慨歎。據傳武當掌教紫靈真人前幾日偶然下山雲遊,攜回一個稚童,謂言此子稟賦上乘,可堪造就,許為武當一派繼往開來之人,到底如何自己也未親見,但麵前這少年無論資質稟賦均屬上乘,若能薦入武當門楣,不出十載,必能為武林放一異彩,那時我再將一身武功傾囊而授,他兼得兩家之長,不對,鬆哥瞧在我的麵上,也應能將昆侖絕學傳他一些,加上公公的“神風劍法”,嘿嘿,一身獨得四家之密,江湖上還有何人是他的敵手?”她雖是初遇這少年,但不知怎地,竟有一股難言的親密之情,尚不知他的名姓,便已替他打算起將來之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