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文駿本欲在船上四處轉轉,但恪於師訓,不得亂走,以免雙方不便,竟日悶在艙中,好在任青為人尚義豪俠,對他們師徒二人照料得極是周到,飲水食物,均極精致,不是前來相會,說些笑話,逗蕭文駿開心,也頗不寂寞。
重玄見船上耳多目雜,不便傳授本門武學,便令蕭文駿勤習內功,紮穩根基。道家有所謂“百日築基”之說,雖則“百日”實為虛指,但修道人日後一身成就,全仗這根基而來,萬分馬虎不得。清元派功夫猶重此道。重玄課徒極嚴,舉凡吐納運氣,周天搬運之法,必要講解的通透圓熟,諸般細節要旨務令文駿了然於胸,明悟於心。
蕭文駿得芝仙神力之助,資質又是上佳,這一番苦功下去,不過短短十日,便已將清元派功法要訣練的似模似樣。隻需一凝神運氣,丹田中真氣便即噴薄而出,融貫四肢百骸。重玄瞧在眼中,也覺欣慰。想到此番峨眉之行,雖落得重傷垂死,但收得這般佳弟子,足可以功抵過。驅毒之事,早已不存奢望,那“牽機腐骨散”號為天下第一奇毒,重玄中毒時日太久,毒入骨髓,毒質盤固糾結於周身經脈要穴之中,驅之不散,煉之不化。即便服下千年芝馬,也隻能勉強吊住性命,日後劇毒卷土重來,仍不免喪命。他如今隻求多緩些時日,可將畢生所學及師門道統傳付文駿,僅此而已。那一壺千年芝馬酒漿,蕭文駿也帶在身邊,幾次勸師父服下,重玄總含笑搖頭,此乃千年聖藥,但於他卻無大用,不如留待日後濟世救人之用。
大船竟日航行,戒備極是森嚴,任青這烏蛟幫做得確是水路護鏢的買賣,此次是一位老晉商托鏢,護送一批紅貨,取水道入杭州變賣,他為穩妥起見,派出幾批人手四下打探放哨,查探有無可疑之人路過。先前舟子便是其一,他本是幫中香主,名叫朱烈,素來精明幹練,見重玄師徒一路撲撲風塵,但氣度甚是不凡,動了疑心,這才搭二人上船,但一路相處,見重玄光明坦蕩,絕非奸惡。蕭文駿天真未鑿,憨厚可愛,疑慮頓消,看出重玄身負高強武功,竟看不出深淺,得知二人欲往雁蕩而去,心道若是將他們拉上,半路遇人劫鏢,必然不會坐視,不失為一位好幫手。這才薦到任青處。
任青得他拍胸脯作保,心下便有些活動,答應借船送重玄一行,否則江湖規矩,水道出鏢,萬萬不敢將生人引到船上的。他暗中觀察了幾日,見重玄師徒循規蹈矩,絕無不妥,也便放心,他隻當重玄是武林大派中的長老耆宿,帶了門人弟子外出雲遊,因此每日裏好飯好菜,不敢怠慢。行走江湖,武功高低乃是下等,交友廣闊,無論黑白兩道皆能賣些麵子,方是正理。
水路行速極快,不過幾日功夫,船抵武昌。武昌乃是湖北重鎮,扼控長江,自來便為兵家必爭之地。烏蛟幫於此設有分舵,任青命大船靠岸,自去岸上辦事,采辦食物淡水。重玄便留在艙中,傳授文駿武學中高深的道理,口說手比,直說到金烏西墜。任青方自趕回,指揮下人,將一應物事搬運上船放妥,向重玄告罪道:“在下本打算下午啟程,不料分舵中有些事情,費了些手腳,今日天色太晚,隻好泊此過夜,耽擱了道長行程,當真對不住。”
重玄笑道:“客隨主便,任施主過慮了。”任青又告了聲罪,命人將素齋奉上。重玄與文駿食罷,又對坐談了些道學法理,這才熄燈就寢。
重玄睡至半夜,忽感心緒不定,勉強合眼,也覺氣躁意煩,側耳細聽,蕭文駿鼻息均停,睡得正熟,輕輕起身,推門出艙。船上自有放風的幫眾,見了他麵,都是微笑點頭。重玄也一一還禮,順著舢板上岸,足落實地,深吸一口長氣,頭腦方得清明,遙見夜空淡月疏星,陣風輕拂,微有涼意。信步徜徉,往城內走去。
忽聽得一陣微風振響,重玄心頭一震:“這分明是江湖好手施展輕所發異響,深更半夜,難道竟有人采花劫色?”他雖隱退武林,生就俠義心腸,若是賊子趁夜犯案,可不能不管。當下循著聲響來處,施展輕功,往西南方向直追下去。
穿過兩條街巷,已然見到前麵一道黑影,正自發力急奔。重玄見了他身法,心下雪亮:“這是點蒼門下弟子,看他身手,怕是派中輩分極高。料他名門正派出身,不致做那傷天害理之事。”當下便欲退走,但隨即想到:“這般深夜,他一人要去何處?”好奇心起,暗暗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