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九)(1 / 1)

自此之後,重玄課徒愈加嚴苛,一招一式皆要中規中矩,毫無瑕疵方罷,蕭文駿稍有不對,便遭斥責。他知師父恨不能將一身本來盡數傳授,咬緊了牙,不論如何艱難困苦,總是一力勤修。重玄也不拘什麼武學醫道,凡是己所知曉,無不講授,先是武學,繼而醫道,再後星相卜算,三教九流,無所不包。這些道理皆是重玄畢生遊曆,參照琢磨所得,換作旁人足用一生探究,也未必盡能精通習熟,蕭文駿無論如何聰慧,短短幾年之內融會貫通,談何容易?他明知事不可為,卻不得不做此挾泰山而超北海,卻是苦不堪言。

重玄每夜毒性發作,蕭文駿生恐失了照應,生出事端,夜夜在師父門前打坐,一有動靜,便即飛身入內,以內功相助師父渡脫難關。但那牽機腐骨散之毒,確是天下一絕,每次以內息鎮壓,當時便好些,下次發作,隻有更加猛厲凶惡,身有內功之士到了此時,明知是飲鴆止渴,也隻有奮力運功相抗,拖地一時算一時了。

蕭文駿白日學藝,晚間尚要耗費精氣為師父鎮壓毒性,內外交困,日子一久,又複當初學劍時形銷骨立的模樣,隻得咬牙苦撐。日子漸長,所耗內功亦漸多,如此散而後聚,破而後立,芝仙潛力倒得以發揮幾成,內功修為不退反進,當真是福禍相依,說不明白。

重玄眼見徒兒為自己煎熬心血,甚是心疼,無奈壽元無多,臨死之前須得辦妥身後之事,隻有忍心不理,然則他所受之痛苦煎熬,比之蕭文駿,實又高出十倍。

到了蕭文駿上山的第九個年頭,重玄毒入骨髓,終於僵癱不起,蕭文駿每日侍奉湯藥飲食,從無間斷,又應重玄之命,做了一座輪車給他乘坐。重玄此時已如風中殘燭,無法手腳比劃,隻有言傳口訣心法,命徒兒自行習練。蕭文駿明知師父性命隻在旦夕之間,隻有忍淚含痛,加意照料。

這一日正是八月十三,當年清元真人飛升之日。重玄按了祖例,與徒兒拜過了祖師靈位,命蕭文駿扶了出房,麵向北鬥,顫顫跪倒,口中喃喃祝禱。蕭文駿不敢打擾,隻跪在他身後,俯首低頭。重玄禱畢,歎了口氣,緩緩地道:“文兒,扶我起來。”氣息微弱,說完不住咳嗽。

蕭文駿忙將師父扶起落座,重玄待得坐定,伸出一隻枯瘦大手,慢慢撫mo他頭發,從頭到尾細細打量。蕭文駿不敢亂動,隻垂手侍立。重玄淒然一笑,道:“為師一生性子剛愎,除了本門祖師,從無敬佩之人,在江湖上亦是落落不群,又兼疾惡如仇,左道歹人犯在我手中,十有八九難以活命,多造殺孽。古賢有雲‘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晚年如此身死,實是應有之報。”

“我一生毫無建樹,少年時累及恩師慘死,複又終日與葉孤峰纏鬥,未占絲毫上風,反為他所算,屢屢大敗。非但未將師門發揚光大,險些使我清元道統斷絕。唯可告慰的,便是收了你這個好徒兒。這幾年為師督促你練功,太也嚴苛,你不會怪我吧?”

蕭文駿握住恩師雙手,將頭靠在他腿上,哽噎道:“徒兒怎敢怪罪師父。恩師督促我練功,是為我成才。若不是恩師收養,我如今尚是峨眉山中無知童子,這幾年恩師恩養照料,實是情逾父子。”重玄笑道:“情逾父子?好好好,想不到我重玄孤老一生,卻得了你這麼一個好孩子,上天對我不薄了。文兒,為師身後之事,已與你交代清楚,你可記得麼?”

蕭文駿用力點頭,道:“師父的教誨,弟子句句謹記在心。”重玄道:“這便好,待為師思後,你將我屍骸火化,與你師祖同葬一處,不必立墳修碑。日後你再上峨眉,務要尋到清元祖師當年修道的洞府,而後將你師祖與我的屍骸移葬彼處。原本六代祖師曾有遺命,尋不回《清元秘錄》,後世弟子不得入祖師洞府,但如今門戶危墮,為師死後隻想落葉歸根,也顧不得那許多了。這一點你務要牢記。”

蕭文駿再也抑製不住,哭出聲來,泣道:“師父你老莫說這等心寒的話,弟子明日便下山,去尋少林方丈,便跪上三天三夜,也要為師父求來一顆大旃檀,縱不能痊愈,延……延幾日壽命也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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