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鬼魅如影相隨(1 / 3)

清晨,黃各莊鎮氤氳在霧靄中。我穿著背心短褲,沿著鎮子那條古老的石板道慢跑。涼風習習,空氣清新,充滿了綠色味道。難怪於美人說,其實到鄉鎮也有好處,起碼能將掛滿城市肮髒氣體的肺葉清洗幹淨。想著她老人家的話,我無奈地笑了。沿著田埂一溜小跑,到了那條羊腸一般的崎嶇小道上行,爬上了大栗子山。大栗子山海拔不高,也就八九百米,不過這裏的植被很好。我跑得熱汗淋漓,張著大嘴喘息著,好一會喘息方定。站在高山頂,望著山下那望不到頭的溝溝壑壑……這可是我的領地啊,阡陌數十裏,多數地方卻光禿禿猶如癩痢頭,隻能產一季紅薯。望著那些荒山,我真的想哭。盡管我當了個鄉鎮的頭,日子也真不好過。

突然,我身後傳來一串銀鈴般悅耳的笑聲。回頭一看,隻見一位著紅毛衣,高挑漂亮的姑娘正用手捂著嘴巴,望著我笑呢。這山裏妹子可真清純哪,清泉一般的眸子,紅噴噴的臉蛋,高聳的胸頂著毛衣噴薄欲出,豐腴,性感……不,這兩個字用在她身上明顯不合適,她應該用健美或者健康來形容。她望著我撲哧一笑道:“吳鎮長,你也喜歡鍛煉?”她用的是普通話,語音純正,根本不像一個山姑。

我大惑不解地望著她,原來她也是來鍛煉的。那她一定不是村姑,她是誰呢?

“來,認識一下,我是黃各中心小學校長周玲玲,你的屬下。”她嫩白的手朝我伸過來,滿臉笑容。

我點點頭,輕輕握了一下那手,感覺那手軟綿綿,柔弱無骨的樣子。

“吳鎮長,你才來,也許我不該跟你訴苦,可是我們都幾乎半年沒發工資了,這樣下去,我們連溫飽也不能解決,如何提高教學質量,如何保證我們的升學率?”這妹子快人快語,啪啪啪說話像打槍一樣。

我哈哈一笑:“周校長,這些情況我也知道一些。雖然我才來,但請你相信,提高我們教師的待遇,是本屆政府的主要工作目標之一。不過得慢慢來,請你相信,麵包總會有的。”

“好,我堅決相信領導。”說罷,她朝我嫣然一笑,跑下山去了。我望著她那靈活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手機就是這個時間響起來的。聽筒裏,傳來於美人焦急的聲音:“兔,你在大栗子山上?”

這個鬼魅一般的女人,她怎麼知道我在這裏?難道她連我同周玲玲的交談也看見了?世界上,真的有千裏眼順風耳?還好,她在電話裏隻同我卿卿我我了半天,無非是想我,茶飯不思之類。

下山的路好漫長啊,我慢吞吞地走著,心裏滿是陰霾。

黃各莊鎮才由鄉轉鎮,轄地以山區為主,是一個以農業為主的鎮。支撐鎮財政的,主要有兩個企業,一是紅星煤礦,一是於道德的明星集團。明星集團主要的產品是榨菜,明星牌榨菜在省內外都有名氣。

我剛到鎮裏時這裏還亂紛紛的,省裏市裏都來了調查組,主要是處理礦難遺留。到處是人流,到處是哭聲。我腳還沒有落地,就被一夥子人給圍住,是那些死難礦工的家屬。礦工大都是四川來的,那些家屬別看是農民,說起話來也一套一套,他們對善後工作組定的死亡賠償金標準非常不滿,拽著我要同我拚命。盡管我才到這裏,他們說我是這裏主事的,拉著我討要說法,不然就要拉我去豐水河邊吃水。後來來了幾個氣勢洶洶的人,手裏拿著大棒,為首一個是獨眼,他對那些家屬們惡狠狠地說:“放了吳鎮長,不然我認識你們,手裏的棒子可不認識你們啊!”那些家屬見了這種陣仗,敢怒不敢言,隻好將我放了。獨眼站在我麵前一個小山包上,倨傲地望著我,將手伸到我麵前:“鎮長大人,認識認識,為你護駕的可是明星公司的保安隊。我是保安隊長黃大權,請你別看差池了。”我微微一笑,將那手握了握,朝鎮長辦公室走去。

鎮子隻有一條街,鋪著青石板地麵,油光光的。街頭有一個獨立小院,三幢五層樓,呈品字形,門前還有兩隻張牙舞爪的石獅子,石獅子頸項,套著吉祥的黃絲帶。這就是明星公司所在地。

自明星公司身後開始,沿街是一個個鋪麵,破舊的木板門,糊滿舊報紙的店堂顯得很是寒酸。居然還有一家歌舞廳,大紅的釉麵瓷磚,翹簷飛拱,裝修得張揚外露。門口張燈結彩,夜晚閃爍著彩燈,居然叫粉紅女郎歌舞廳。閃爍的彩燈輝映下,屋裏不時探出一張光鮮如鬼魅般的臉子,朝路人拋著媚笑。據說這歌舞廳是明星公司開辦的。

酒樓也有一個,裝修倒也豪華氣派,卻是紅星煤礦的產業。紅星煤礦是個私人煤礦,礦難發生後,老板黃同西早就攜款潛逃,看來這個酒樓也存在不了多久了。鎮尾有一個破敗的觀音廟,由於年久失修,屋頂已經坍塌。鎮政府與鎮黨委辦公地點設在一個大雜院裏,地麵陰暗潮濕,上麵長滿了青苔,人走上去溜滑,不注意還會摔跤。

當天晚上,明星集團的老總於道德請新上任的鎮委書記王子和同我吃晚飯。於道德吃飯前,先用香皂淨手,閉上眼睛虔誠地念叨幾句阿彌陀佛。席間,於道德頻頻給我敬酒、夾菜,非常殷勤的樣子。王子和是大高個,絡腮胡子,臉龐黧黑,說話聲音很衝。他是本地人,由另一個鄉黨委書記任上平調過來,對這次調動意見很大,總說自己是收破爛的農民。被於道德瞪了一眼,他方停止了牢騷。

於道德毫不掩飾他同我的特殊關係,一口一個小吳子,親熱得連王子和也停止了發牢騷,睜大了眼睛怪怪地看我。王子和首先發難,他端著一碗酒走過來:“吳鎮長,從今往後我們就一個鍋子掄馬勺,大哥有不對的,你這大學生兄弟得多擔待。來,我們碰個滿碗。還是那話,感情深,一口悶。”說罷,將那碗酒一飲而盡。

我懼怕地望著那一滿碗酒,賠笑著對王子和道:“王書記,我可不會喝酒,能讓我象征性表示一下?”

王子和臉色通紅,粗著喉嚨對我叫嚷:“吳鎮長,酒品看人品。這酒可是我們的見麵酒,哪怕就是毒藥呢,你也得喝!”

於道德笑嗬嗬地望著我,嘴角掛著一絲譏誚的微笑。想看我的笑話啊,你小爺爺偏不讓你看!我將眼睛一閉,將那一滿碗酒幾口吞咽下去。

認真說,我還是有些酒量,但是在這種場合,我哪裏能是對手?喝了幾碗酒後,胃囊火辣辣地痛,目光迷離,腦袋暈沉,太陽穴那裏突突地迸跳。我借故跑到衛生間,使勁用手摳喉嚨,將肚子裏所有的東西吐了個幹幹淨淨。這時從外麵走來的一個人發話道:“小吳子,你這又是何苦呢?不就是不能喝酒,你幹脆給王子和那鬼東西下個矮樁,事情不就解決了?”我回頭一看,原來是於道德。他也喝得臉紅筋脹,還不停地打著酒嗝。我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重新回到席上。

很晚了我才醉醺醺地走回家。躺在冰冷的床上,腦子裏亂糟糟的,裏麵滿是糨糊,總也理不出一個思路來。鎮裏工作千頭萬緒,最主要的就是如何處置好礦難遺留,做到平穩過渡。

我突然聽到隔壁傳來一陣打罵聲,是一個男人同一個女人。男人聲音粗澀,卻顯得氣勢洶洶。女人聲音很小,顯然占據下風。打罵聲越來越大,那女人突然尖銳地叫喊起來:“殺人了,殺人了——”是什麼人啊,這樣霸道?

我衣服也來不及穿,打開門就跑了過去。隔壁那門卻是開著的,燈光下一個赤裸著上身,滿臉絡腮胡的漢子,正凶巴巴騎在一個女人身上,舉起拳頭砸著。我怒不可遏,衝上前一把把他拽了下來。他站起身,鄙夷地望著我說:“你無非就是才來的鎮長,老子教訓自家婆娘,關你屁閑事?”說罷,將我拉到一旁,又舉起拳頭要打那女人。

突然,那男人狼一般嘶號起來。原來那女人趁他不注意,雙手狠狠擰住了他的下身。那女人披頭散發,眼露凶光,尖利牙齒如母狼一般咯咯地錯著。

我突然愣住了,這女人,不是早晨我在大栗子山遇見的周玲玲嗎?原來她就住在我隔壁,那這男人,又是誰呢?

幾個人突然走進屋,為首的是於道德。於道德威嚴地咳嗽了一聲,正打在一起的兩個男女都住了手。於道德手撚佛珠,閉目昂頭,好像還沉浸在臆造的神聖殿堂裏。“阿彌陀佛,罪過啊罪過。黃家康,你什麼玩意,不是已離婚了嗎,還到人家屋子來霸蠻,算什麼事?打女人,算什麼本事?”

原來這男人就是黃家康,周玲玲的前夫。黃家康是這裏前任鎮長,因為礦難被下了。這人為政口碑不好,據說最喜歡賭博和打野食,在市裏開會還因為嫖娼被警察逮住過,是黃同學極力保護才被釋放。這次黃同學這大樹一倒,他到底沒有躲過一劫。黃家康一見於道德,就彎腰屈膝,顯出一副蝦子相:“於叔,不是我願意打她,是她自己皮子造癢。您說,我父親生病,找她借幾個錢,就是外人也不該回絕。可她倒好,不但不借錢,還罵人,說我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