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冰火蕩滌(1 / 3)

天色嘩地一下黑了下來。雪後的原野真的好蕭瑟好靜謐,就著皚皚白雪的反光,我和於美人沿著公路漫無目的轉悠。

晚飯是在黃各莊鎮的一個小飯館吃的。我們都滿腹心事,盡管我們分別好久,屬於小別勝新婚範疇,可是我們各自心懷鬼胎,都不言語,隻顧吃著熱辣辣的泡椒米線。

我們之間,基本按照於美人所說保持著30公分距離。冷風嗖嗖地刮過來,我將脖子幾乎縮進胸腔裏,看一看她,幾乎不變姿勢地行走著。她到底在想什麼?她身子雖然沉重,但臉龐卻顯得異常消瘦。我的好美美,你真的那麼堅強柔韌?

在一蓬雪花覆蓋的夾竹桃前,她站下了,躬下身,用手輕輕地搖晃著那柔韌的樹枝,將覆蓋在葉片上的積雪搖了下來。她幹得仔細,認真,充滿了母性的柔情。望著她那嬌媚如彎月一般的麵龐,那星子一般閃亮的眼睛,我心中蠢蠢欲動,真的好想將她一把摟住,真想啊!

“兔,你傻乎乎地望著我幹什麼?幫幫忙,把夾竹桃上的積雪弄了啊,這麼厚實的雪,這些小樹哪能夠承受。”

我心裏一陣感慨。我以前一直以為自己好剛強,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但是,經曆過那麼多事,尤其是在她的剛烈柔韌麵前,我顯得那麼懦弱,那麼膽小。我從骨子裏就不是一個真正的男子漢。

我們默默地將路旁所有夾竹桃上的雪都弄了下來。回家的時候,手腳關節都僵硬了。一到家,我趕緊將煤氣罐打開,給她燒開水。她疲乏地坐在沙發上,順手將我的挎包拿過去,懶洋洋地問:“兔,包裏都是什麼貨色,能讓姑奶奶我檢查一下嗎?”

我點頭哈腰:“當然當然,領導隨意。”她翻弄了一陣,拿出一本書認真地看了起來。那是我珍愛的《太公兵法》,上麵被我圈點的密密麻麻。我站在她對麵,雙手交叉在胸前,不動聲色地望著她。

“嘻嘻,這《六韜》中的文伐還有點意思。兔,你這書我接管了。”

洗過臉腳,我按照慣例抱著一床鋪蓋朝沙發走,卻被她從後麵一把將我抱住:“兔……上床好嗎?我……想你……”我鼻子一酸,眼淚差點下來,轉過身一把將她摟住。

“美美……我也好想好想你……”抱著這一團滾燙火熱的身子,我心中真的感到好幸福。美美,無論你過去做過什麼,也不論你過去有什麼對不起我,我都不會在乎,真的,我就要你同我在一起!我輕輕將她抱起來,小心翼翼地朝床邊走去。我將她平放在床上,然後心滿意足地躺在她的身旁。我們相對而臥,彼此望著對方的眼睛,什麼話也沒有說。望著她嬌嫩白皙的臉,望著那水汪汪的大眼睛,挺立的鼻梁,我仿佛看見了耐雪的夾竹桃。美美我的乖乖喲,你真的讓人愛不夠也恨不夠!

她的手抬起來,輕輕地梳理著我的發際:“兔,今天你怎麼了,對我身子不感興趣?”

我喉頭發噎,將她一把摟抱在懷裏:“美美……對不起……”

她撲哧一笑道:“咦,今天是哪河水發了,我們的吳帥哥真的良心發現開天眼了?”

我咬牙切齒恨恨地道:“美美你說,你肚子裏那孩子,是不是我的?”

她又撲哧一笑:“你問這幹什麼?難道你天良發現,要收養這沒爹的苦孩子?”

這個精明的女人,這個狡猾的女人喲!我真想用手咯吱她,卻將身子平放,望著黑乎乎的窗外。我緩緩地,盡量用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聲調,對她講述故事。

我說,乖乖美美啊,此時此刻,你知道我看見什麼了嗎?我看見了在遙遠的天際,是望不到盡頭的雪原。好大的雪啊,在積雪皚皚的山地,那是陡坡,那是山凹。兩個年輕女人,不,是三個女人,因為其中一個女人的懷裏還抱著一個孩子,準確說是一個女嬰。這兩個女人眼冒凶光,嘴裏喘著粗氣,還不時罵一個叫做於道德的混蛋。是那惡魔,將她們的丈夫和哥哥抓走判刑;是他派人抓走了她們辛辛苦苦喂養了好幾個月的雞;是他將她們關在公社的黑屋子,還將她們的破房子燒掉,讓她們無家可歸。她們到哪裏去呢?她們要到省城,去找一個講道理的地方。

到達省城那天晚上,她們是蜷曲在一根水泥管道裏度過的,姑嫂倆背抵著背,借以取暖避寒。第二天清晨,當冬日難得的朝陽剛照耀著省府辦公大樓的時候,省辦公大樓的門崗卻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兩個蓬頭垢麵的農村女人,其中一個還抱著一個女嬰。她們身前背後掛著寫著冤枉的紙牌,長跪大門不起。

門崗罵咧咧走過去,朝一人屁股上踢了一腳,惡狠狠地道:“滾回家去,這裏是省革委辦公的地方,能是你們喊冤號喪的地頭?”

兩個女人沒有起來,她們望著周圍越來越多的圍觀群眾,其中那個更漂亮更秀麗的眼眶一紅,將手中女嬰一托,哽咽著道:“我們沒有家了,我男人被黃各莊的惡霸於道德誣陷入了監獄,我們的家被於道德燒毀,我們不找領導做主,我們找誰?”圍觀群眾嘖嘖有聲,都讚歎著兩個女人有骨氣。

正在這時,一輛軍綠色吉普停在她們旁邊,門崗一見,好像看見救星一般跑過去。門崗諂媚地哈著腰,對駕駛副座那個穿舊軍裝的瘦子道:“侯主任,您看這兩個女人是你們平常的,大清早就來喊冤,影響有多不好?”

侯主任哦了一聲走下車,當他走到那抱女嬰女人麵前時,不由得咦了一聲。他走上前,笑眯眯地道:“於楓,我道是誰呢,原來是你們倆啊!不就是男人被抓,房子失火被燒沒有房子住嘛,你們放心,房子縣革委馬上責成公社修,你們用工分返還。你男人的事好解決,隻要甄別清楚,人自然就會放回。啊,你們大約還沒有吃飯吧,走,我帶你們吃去。”說著,他不由分說,拽著於楓的胳膊就朝汽車上拉,那駕駛員也將於海燕拉上了車。

汽車沿著顛簸不平的黃土公路朝平常城裏趕。路上,侯主任臉色嚴峻,一言不發。於楓卻從後麵望著他,用冷硬的口氣問道:“侯主任,於海濤是我男人,我心甘情願嫁給他,怎麼就是破壞知青上山下鄉?說我們未婚先孕,那些時間,我們天天找於道德主任辦結婚證,可他就是拖著不辦。於主任說,我於楓是侯主任看上的女人……”

“不要說了!”侯主任厲聲嗬斥道,他仍然一動不動望著車前方。從後視鏡裏看,他的臉色鐵青。

汽車突然吱的一聲刹住,與此同時對麵開來的一輛吉普車也停下來。那車門打開後,從車上下來幾個人,為首者正是黃各莊民兵連長王子和。王子和他們走過來,將車門打開。侯主任轉過頭,用沒有表情的神色望著於楓:“小於啊,現在你們公社的車來了,你們就跟車回去。放心,你們反映的情況,縣革委會認真處理的。”說罷,對那幾個人使了一個眼色。王子和幾個人惡狠狠將於楓她們拽下車,塞到吉普車上。此刻於楓轉過頭去,看見侯主任終於笑了,笑的好陰沉。

當天晚上,黃各莊公社在燈光球場召開了批鬥大會,批鬥女流氓於楓和於海燕。黃各莊黨委書記於道德首先發言,他用威嚴的語調,義正詞嚴地列舉了於楓於海燕的十大罪狀。當他列舉到於楓勾搭野男人時,朝於楓走了過去,用猥褻的眼光打量著她,鼻孔聳了兩聳,好像公狗嗅到了骨頭一般。於楓警覺地望著他,將孩子緊緊地摟抱住。於道德嘿嘿地冷笑一聲,連聲道:“好臭好臭,一股子騷母狗味道,怪不得……”話沒完,但見一道冷風閃過,於道德淒厲地哀號一聲,捂著褲襠軟到了地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