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在奔波中苦苦尋覓(1 / 3)

沒有留不下的城市,沒有回不去的故鄉,我能去的和想去的,會變成同一個地方。

東非行記

漫長旅途

2002.2.14

午夜飛往曼穀的飛機上

離開,是為了發現。

越遠的離開,是為了越多發現的歸來。

之所以義無反顧地和黃征去東非的肯尼亞旅行,更多的原因應該是心中一直以來對於未知的向往,對於不可知的冒險經曆的追求。遠行給思考一個不固鎖的空間,也給心靈一段不設防的時間。

想必此行不會一帆風順,出行前本想戴上那串許久未戴的佛珠以求神明保佑,可最後還是換上了防水表,前衛而實用。看來,對神明還不夠虔誠……

在情人節這一天出發,心裏自然會癢癢地期待一番泰國的豔遇,哪怕隻是一杯酒紅色的陶醉也好,可惜抵達時將近後半夜,曼穀的過境之行可能隻剩下午後鬧市中的走馬觀花了。

許久不記刻心靈的深度與廣度,人對於自我的理解自然會漸漸模糊。每天睡前的自問漸漸被省略,或者隻有自問卻不再整理答案。好久沒在白紙上和自己聊天了,才發現另一個心底的自己已苦忍寂寞太久,久得生疏於表達。那麼,希望這次遠行也成為一次對另一個我的喚醒,讓夢醒來,讓啞口說話,讓嚴肅的沉默輕鬆活躍起來。我不是一直堅信雙重自我的功效嗎?OK!兩個自我的對話將是放任思考的最佳方式。

情人節過後的午夜兩點,飛機引擎的轟鳴中疊加著同行者的鼾聲。人們的夢太多太多類似,夢的色彩太多太多雷同。類似與雷同沒什麼不好,隻是缺少一點別致,稍欠一些刺激。而我,無畏地執著於另外的夢裏……

2002.2.15

曼穀時間18:25曼穀機場

從候機廳的巨大玻璃窗展望曼穀黃昏,超短的泰國過境之行結束在即。海灣航空的辦票人員對持中國護照的我們很不客氣,執意要我們托運又長又大的背囊,而我們要從曼穀飛轉兩個中東國家的首府馬斯喀特和阿布紮比,最後才抵達終點內羅畢。一旦運氣不好,轉機時行李被遺落或運錯,那麼我們隻有兩手空空迷失於東非的街頭了。可海關態度強硬,隻好屈從,於是大包被翻開,幾疊現金和飲料餅幹一起被塞進臨時找來的洗衣袋裏。我背起它,整個一個落魄的雲遊者,自覺臉上無光,也就不再東張西望,徑直入了關,躲進這候機廳的角落裏。

飛行將甚是漫長,在地球可愛地自轉中,我們高速地向西、向西,向一片神秘的陸地飛去。在濃重英國口音的空姐輕聲細語的問候中,我困倦得迫不及待要進入一片歸屬於西亞海灣的夢鄉……

2002.2.15

阿布紮比時間淩晨3:25內羅畢

二十四小時之內第三次升上三萬五千英尺的高空。

機艙內膚色比我深或淺的朋友們幾乎都深睡去了。此時北京應該是早上七點半了,依然沉浸於春節喜氣當中的北京,想必也已經再次喧鬧起來。我北京的朋友們都醒了嗎?你們能體會此刻我正飛向非洲大陸的心情嗎?

在阿聯酋候機時還在和黃征討論旅行的益處。這些益處是隻屬於向往旅行的旅行者的——做不停留的過客;銘記或忘卻眼前變幻的風景;陌路人眼中熟識的溫情;體會或忽略片刻掠過的心境;向往未知,善意關注一切與自身的不同……大多雲遊者之所謂“心無牽掛”,我想,一方麵是因為無以為牽掛;另一方麵,在遊曆的過程中,原在心中的那些牽掛漸漸恍惚淡然了……

我在如此高的天空,想俯望大地上沉睡或醒著的如螞蟻般微小的人群,他們自分種族、自劃地位地忙碌著。如果真有上帝,想必他也是個永在高空的雲遊者,才會將世事徹悟於心胸。信仰他的人們每天也在尋覓俯覽人生的眼界,以求開啟心門,心境明朗得不再為陰霾所動,那麼愛也許是提升眼界與心境的最溫柔而和諧的方式吧……而我也終會回到我牽掛或我被牽掛的生活中,因為,我也是一隻有自己所屬巢穴的小螞蟻。

螞蟻需要生活的智慧以求生存嗎?有所謂生活的智慧就不用去背負米粒兒或分食蟲屍嗎?——我不知道,誰也不會知道,我寧願主觀判斷螞蟻也會有螞蟻的生活智慧,而智慧所在終將讓每隻螞蟻都大不相同!

我此次的旅行還並未真正開始,它將開始於幾個小時以後,當我從內羅畢的城鎮駛向無際的非洲原野開始。那裏,正因為不太適合人類生存而人跡稀少,也因為人跡稀少,反倒成了人們尋求自我的最佳去處。我將會目睹什麼、發現什麼、拋棄什麼呢?這得與失的猜測讓我激動不已……

薩布魯國家公園

美麗的薩布魯

2002.2.17

內羅畢時間9:45

昨天抵達肯尼亞首都內羅畢,驅車六個小時直達此行的第一站薩布魯國家保護區(Samburu National Reserve)。

一路走來,穿越頗富現代感的內羅畢市區,行經美麗的茶園、咖啡園、水果園,樸實的黑人朋友們騎著中國產的自行車來往於公路與田間,農業之於肯尼亞的重要,也就一目了然了。很多質樸的鄉村景色,一如中國農村,隻是遠近的樹木與山巒不再是我們熟悉的模樣。遠眺肯尼亞山,我們的司機兼向導依薩梅先生自豪地向我們介紹著這座非洲第二雄峰,它矗立在大片大片的黃色田野間,有如一個肯尼亞的老君王在慈祥地注目遠道而來的我們。

路愈發難行,鄉村景致亦愈顯貧窘,經過了著裝不一的持槍軍人把守的檢查站,我們才真正進入了一片蠻荒之地。依薩梅先生介紹說,向右方向是埃塞俄比亞,直行方向是索馬裏,我馬上問起索馬裏現在是否已經太平,他無奈地搖了搖頭。

曠野中顛簸了兩個小時,抵達了“世外桃源”——薩布魯鄉間別墅(Samburu Lodge)。“世外桃源”是我自發的稱謂,在如此蠻荒之地竟會有這麼精致的花園別墅!在原始木結構的小屋內,全然一番四星級酒店的服務配置,在絕對自然的氣氛中,讓我們依然舒爽地享受著現代化的服務。我們住的小別墅前,一群黑頭黑腦的小猴子在玩耍覓食。從未與野生動物距離如此之近,而它們似乎早已習慣了混跡在人類旁邊,彼此相安無事。

外出觀察到天黑才歸來——大象、野牛、長頸鹿、羚羊、鱷魚、大小鳥類……一一被我攝入鏡頭。特別是幾隻河邊休憩的母獅,與人類的車輛和閃光燈僅幾米之遙卻顯得若無其事。依薩梅先生解釋,它們不怕人類,習慣了與人類的對峙。但你若從車中走出,很可能馬上遭到它們的攻擊。這是多麼奇特的一種生態關係,從它們出生開始就麵對著人類近距離的“騷擾”。想必,它們對這個與自己食物鏈無甚關係的種群已經有了與祖先不同的了解和認同。

野地中到處可見倒在一旁的死樹,多半是被象群推倒後吃剩的殘幹。大象們好浪費,不過被象群糞便滋養的白蟻堆卻處處可見,這一堆堆布滿孔洞的“白蟻之家”是由千千萬萬隻白蟻以十年為計算單位建築起來的,多麼龐大的工程嗬!這就是螞蟻們的金字塔,這就是螞蟻們的萬裏長城……

探訪薩布魯人村落

2002.2.17

內羅畢時間10:30-12:00

薩布魯村落,簡陋原始。它們靜靜地坐落於東非的原野中,用似乎和野獸相同的目光注視著其他人類群落的文明。其中,最開化的族人也學會了以自己的野蠻特色為魅力吸引旅行者們的目光,把自己的村落收拾得頗為體麵,在柵欄內不大的方寸之地也開辟出一片小小的售貨場,兜售自製的工藝品和生活用具。

旅遊業的收入漸漸成為他們唯一的生活來源。獵手們被告知不可以再在家族附近狩獵。我們付給了村落裏會講英語的“開化朋友”6000先令,依薩梅先生介紹說這些錢將用於他們改建村落以及購買醫療用品。

放手讓其他文明來救助和扼殺自己的文明,有一點無奈,需要一些婉轉的智慧,更要有一種犧牲精神。看,一座教授幾種語言(主要是英語)的小學校正在建設中,若幹年後,村落中可以用英語同來訪者交流的人將不再像今天這樣寥寥無幾。那時,這個村落將真正變成一個旅遊景點。原始的藝術,古老的歌謠,延續千百年的取火方式將以表演的形式徹底成為對其他“先進文明”的應和。將自己的生存狀態演化為刻意的表演,在極度的困窘中如此地失去文明尊嚴,我想這並算不上令人悲憫,何況,文明與文明之間也無需從比較中獲取尊嚴,不同的文明終將在看似衝突的融合中獲得人類整體的尊嚴。想到這裏,在臨別時,我真心對懂英文的向導說了一聲:“Good Luck, Samburu!”

關於回歸

2002.2.17

內羅畢時間15:00

中午美餐一頓後,我躺在薩布魯鄉間別墅漂亮的泳池邊、樹蔭下的木椅上,二十米外,幾個薩布魯男孩在用掌聲相和,齊唱薩布魯民歌,和我們上午探訪薩布魯村落時聽到的相似——深沉的男聲齊頌,似說似唱,旋律轉合沉穩而流暢,齊聲吟頌中不時有獨唱(solo)和念白(rap)穿插。

我並未下水暢遊,腦中向往著幾天後蒙巴薩(肯尼亞海邊城市)的藍天碧水,向往著印度洋的潮水拍打我的胸膛……

薩布魯鄉間別墅儼然一處歐美老年休閑站,很少見年輕人結伴來此地觀光和療養。很多老人可能早已遊遍了世界各地(不少人交談中告訴我,曾到過北京),最後才來到非洲,來到荒蠻的野生樂園,回歸樸素的大自然。我不禁心存一種幼稚的疑惑——回歸自然一定要遊曆過各種繁華後才會成為心靈的需要嗎?而回歸自然又一定要來到傳說中的蠻荒大陸嗎?

遠行,是為了心靈的回歸。心靈遠行將讓人失落自我。遠遊體察別人的生活方式,旁觀他們的生存狀態,可能是人從外界的變幻尋求心靈回歸的較好方法。哪怕不加思考,隻是走走看看,也會讓心靈沉靜,從眾多喧鬧的野心和欲望中回歸自然,回歸本我。

既然,我終將從此地回歸市井,那麼帶一顆歸屬於大自然的心靈回歸,將是帶給身邊朋友的最好禮物,也將是我享受市井繁華時最大的雙重幸福。

納庫魯湖國家公園

2月18日,經過近六小時的顛簸,我們到達納庫魯湖國家公園(Lake Nakuru National Park),入住納庫魯湖鄉間別墅(Nakuru Lake Lodge)。別墅群依山坡建在可以遠眺納庫魯湖國家公園和納庫魯湖麵的高地上,人們盡可以在晚餐時一覽納庫魯一帶延綿的山色,遠望納庫魯湖邊棲宿的火烈鳥群所織成的粉紅色的長長綢帶。

納庫魯景觀,與幾天前到過的薩布魯國家公園很不相同。它的美,即使沒有珍貴野生動物的出沒也同樣會攝人心魂——坦蕩的山坡從不同的角度重疊成幾片深淺不一的綠色,大片的淺綠的草甸中不規則地點綴著一簇簇濃綠的樹林。我猜,這樣大手筆的景觀,由同樣大手筆的寫意中國畫來渲染是再合適不過了。

風坦蕩地從遠方的湖麵吹拂過來,掃得遠處的高草叢沙沙作響,掃得身後高樹上的枝葉翻動聲如海浪拍岸,多麼喧囂的寧靜!不遠處石堆上站立著一隻成年狒狒,它在那兒一絲不動,好似也受了這拂風的鼓動,欣賞起納庫魯天邊微醉般暗紅的晚霞。

納庫魯湖火烈鳥

2002.2.18

下午

世上如此喜歡或者說如此能忍耐擁擠嘈雜的動物,我想除了人類之外就是我眼前的它們了。

幾百萬隻湖邊棲息的火烈鳥,或靜或動,或起或降,或吟或鳴,粉紅色的身軀更像一簇簇火苗連片點燃了整個納庫魯湖的沿岸。霎時,我驚歎的表情被由幾百萬隻生靈混合起來的躁動氣息蒸發掉了,我已不存在了,或者說我也成了它們中的一員。唱吧!跳吧!飛吧!盡情享受由於自己的渺小而爆發出來的無拘無束的自由!

納庫魯黃昏

靜觀納庫魯山與山,山與水,水與水,水與草原的對峙。

由於對峙的時間過於久遠,於是,變成了不變的沉默、柔情的依靠和雋永的保持。大自然變幻莫測,卻又經年如一!

遠方一處山坡正在沐浴雲雨,散亂的雲朵在下墜,它們化成霧抹向山坡,於是那片被雲朵遮籠的草原一下子綠得活潑起來……

山雀在草原的不同角落互唱互和,仿佛在彼此推測雲雨到來的可能,又仿佛在感歎天邊落日旁層雲蔚然的七彩顏色。

遠處山腳下開闊的草甸中有兩個黑點,一大一小,用望遠鏡遠眺,原來是犀牛媽媽帶著小犀牛飲水後歸家的鏡頭。

夕陽在不經意的片刻間消失於西邊高原的地平線。刹那間,納庫魯草原錯落有致的山丘的重疊也失去了深淺綠色的對比,而用統一的蒼翠的綠告誡山間草原上的動物們:黑夜降至,你們有的安睡吧……有的出發吧……有的要小心噢!

馬賽馬拉大草原

2月19日,曆經七個小時車程,抵達馬賽馬拉國家保護區(Masai Mara National Reserve)。馬賽馬拉,眾人皆知的著名草原,舉世矚目的野生動物的大家庭,也是行萬裏路來此旅行者神往的“美麗新世界”。

東非大裂穀

2002.2.19

11:30

下午去馬賽馬拉途中,經過一處觀覽東非大裂穀的最佳地點,我迫不及待地持起攝像機,跳下車子去與我向往的偉大景觀相會……

它,沒有想象中的深邃驚險;沒有絕情般的裂痕和急衝般的斷紋;

它,比想象中的更加寬敞,寬敞得融彙了那麼濃的綠色,寬敞得容納了那麼多安詳的村落和寧靜的炊煙;

它,任你想象卻怎麼也想象不出竟有如此綿長,從一個遠方到另一個遠方……

若不是幾個喋喋不休的商販的打擾,我想我不會那麼快地跳上車子離開它,離開如此深邁的一塹綠色波穀。

上路後,閉目回想。地球給自己如此深長的一道傷疤,以至於貫穿數千公裏都傷得一個模樣。就是這地球的傷疤,孕育出多少珍貴物種、多少農田村莊,為非洲人的生命史造化出一片令人神往的天堂。

傷,如果大到了偉大,痛,也將隨之而變得渺小。人類不也是在對自身數不盡的傷害中走出了偉大的曆史,又從偉大的曆史中學會了勇於鎮痛的堅強。

廣闊的馬賽馬拉

沒見過哪裏的廣闊比馬賽馬拉的視野更廣闊!

沒見過哪裏的坦蕩比馬賽馬拉的原野更坦蕩!

——成百上千隻羚羊、角馬、鴕鳥、斑馬混合在一起的景觀,遠望馬賽馬拉會處處可見。而在勁風拂過的高草間,偶爾會浮現雄獅、獵豹們消瘦的臉龐。

馬拉河的河灣,在河水由安詳變得湍急前的河麵上,近百隻大小河馬粘連成一片,有的不時打響鼻息,噴濺出一道道水氣,告訴我它們並未入眠。懶散而緩慢閉合的眼中流露著肆無忌憚的神情,對逡巡於身邊的近十米長的巨鱷,河馬們一派毫無畏懼的神色。

遺憾的是,現在隻是2月份,到了8月至11月間,千百萬隻角馬將從坦桑尼亞渡河而來。那時的馬賽馬拉將會是怎樣的喧囂沸騰!那將是一個隻為生命歡呼的季節!那將是一個隻為生存喝彩的季節!一切的生與死都將會是對馬賽馬拉“生命樂園之冠”的加冕,馬賽馬拉也將在富足的雨水中養育更多更多的“新郎”和“新娘”……

與馬賽馬拉的道別

2002.2.20

傍晚克科羅鄉間別墅的中央草地

一千八百平方公裏的馬賽馬拉,一望無際的多情草原。每天在這裏降生無數新的生命,它們是東非高地上汩汩湧動的血漿,延續著千百萬年來關於生命的傳奇。

我,正在心裏和馬賽馬拉做一次告別。

曾經對其他所到之處的告別,也許隻是一句“再見”,或加上幾番回首,好讓美景和所受的感觸留存在記憶中。

可是,對馬賽馬拉的道別卻絕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