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全生叔(1 / 1)

信苗姓沈,同村朱家岸也有一個信苗,姓朱,比我們年長,還當過村長。

信苗阿爸叫全生,我應叫他阿叔。他一天到晚咧著嘴,笑眯眯的,有時還有口涎流下來,所以村裏調皮者給他起了一個綽號叫“全生蝦潺”。

信苗的家,在我家的東側,走過一條向東的小路,就是他家灶間的後門,正大門向東開,南北向一排三間平屋,南邊的屋旁搭一間草房,放柴草,養著一頭豬,有時還養幾隻山羊。他家種了十幾畝地,曾雇過一個長工,所以土改時,被劃為中農成分。

信苗的生母我沒有印象,大約早早過世。後來他爸從寧波找了一個四十幾歲的女人,就成了信苗的繼母。信苗的外婆跟她小女兒瑞雲住在一起,瑞雲嫁給陳福昌為妻,福昌家與我家隻隔祥裕哥的房子,所以我們也是近鄰。信苗與我同庚年紀,一起上學,是赤屁股朋友。他家屋前有一片空曠地,冬春之交,雨雪多,地勢低,來往的行人又多,空曠地十有八九天是泥濘的,不宜小孩子在地上打彈子、擂銅板。春節時,偶有幾天空地上是幹燥的,大嶴與道成嶴來的龍燈,就在空地上舞動,跑馬燈和大頭和尚背小娘也在空地上表演,這是空地上最熱鬧的日子,我們常站在信苗家的屋簷下看熱鬧。

信苗家是三間平屋,中間是飯廳兼會客廳,南邊一間是臥室,北邊一間是灶間,灶間的前後門時常開著,貪便捷的人常從信苗家的灶間後門進,前門出,或前門進後門出,每天總有好幾撥,他們從不阻攔,任行人自由進出,鄉間叫作“了路”,即走捷徑,“開後門”一詞應由此而來。

春節期間,信苗家的飯廳是村民集中玩牌九的地方。牌九是賭博的一種,有一種賭注不大的遊戲性的賭博,叫作“輪莊牌九”,坐在方桌四邊的人輪流做莊家,外圍的人可以在莊家以外的三家中押注。我爸也喜歡到信苗家玩幾天“輪莊牌九”,我也跟隨左右,搶著去抓牌,賭徒們說,小孩子手氣好,總能抓到好牌,可是我常常抓到壞牌,把我爸的香煙和老酒錢輸個精光。

全生叔是個勤快的人,除務農,還去抬石杠和桐油杠,賺點外快,這是年富力強的全勞動力幹的活。石杠由4個人抬,每人負荷在兩百斤以上,那是為有錢人造大房子或建壽域用的大石塊;桐油杠,類似現在柴油桶,兩人抬,每人也有約二百斤之重。信苗家相當於中農的家當,都是他爸爸辛辛苦苦掙來的。信苗初小也未畢業,就下田參加勞動,為他阿爸添手腳幫力幹活了。

信苗像他阿爸一樣勤快,成人後(農村小夥子長到虛齡18歲,算是成人了)成為村裏的一個勞動好手,田地裏的活樣樣會,以致被村裏第一戶人家——村長王樵康相中,將唯一的女兒奎雲嫁給信苗為妻,可見信苗的人品。他們育有二子一女,除女兒患癌症過早去世外,兩個兒子都很有出息。大的在中國銀行工作,小的已是鄞州區的領導了,可惜,信苗勞累過度,健康不佳,裝了心髒起搏器,今年清明節我去看他,他坐在沙發上就起不來,說話氣呼呼的,耳朵也有些背了。我真為這個赤屁股朋友擔心,但願他能戰勝病魔健康長壽。

全生叔是個“濫好人”,用現在的話詮釋是個熱心腸樂於助人的好人。

農村春節,貧富不論,家家戶戶都要做點年糕,以期盼一年比一年好。村裏臨時組成做年糕的班子,不計報酬,挨家挨戶做年糕,有的窮苦家庭無力單獨開灶,常常搭在全生叔的家裏。幾鬥粗米送進來,白花花的年糕挑回家去。全生叔不僅不要工錢,連柴火也是白搭進去,一家一戶還貼得起,全村這樣的人家不少,所以也是一筆不菲的支出,可他總是笑嗬嗬樂於接待,從無怨言。

全村二十五六戶,大小一百多口,村裏紅白喜事都有全生叔的身影。新中國成立前,村裏經濟條件差,衛生設施、醫療條件自然也落後,蒼蠅、蚊子到處飛,特別在疾病多發季節,傳染病時有發生,一些鰥寡孤獨的老人,死了也無人知曉,待發現時,屍體已近腐敗。一般人看見總是躲得遠遠的,可是全生叔不嫌屍體發出的臭氣,冒著可能被傳染的危險,總是第一個走進去,為死者入殮埋葬。

村裏有一外來的孤兒,已到成婚年齡,仍無家可歸,由全生叔出麵擔保,從王家大漢房租到一套為地主保留的空房,還給他找到一個不錯的女青年,促他們結婚成家。男的逐漸改掉好吃懶做的壞習慣,生兒育女,成為村裏比較穩定的小家庭。

全生叔是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中國農村最典型的質樸農民的代表。我懷念他們,敬佩他們,他們是我們晚輩的楷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