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妃呆呆地盯著蕭寶溶的墓室,連淚水都掉不出來了。
心底已虛空,眼窩已幹涸,連手指都已無力,無力得快要握不住比紙還輕的柔軟披帛。
“啊……”
遠遠有慘叫聲,自幽遠的河道深處傳來,淒厲地綿延了片刻,才驀地消失,就和驀地出現般迅捷。
拓跋頊衝上前兩步,喝問道:“出了什麼事?”
好一會兒,幾個氣色不成氣色的侍衛遊了過來,濕漉漉爬上岸跪稟:“陛下……從此地前下遊兩裏處有個地下小潭,發現……發現了一群鱷魚……這水裏,已……已不可能留下任何人的屍骨……”
冰雪侵體,頃刻將拓跋頊的周身的血液凍結,甚至連大腦都給凍住般無法轉動,隻是喃喃地道:“不可能,不可能……朕曾從這裏遊到外麵去,沒遇到一隻鱷魚,沒遇到一隻……她早將鱷魚捉得幹幹淨淨了……”
“從種群看……應該是近兩年繁衍出來的。隻怕……捕殺時有小鱷遺漏了……”
仿佛真的有鱷魚,尖銳的牙齒將心髒扯出來,狠狠咬碎,吞噬,鮮血直流……
拓跋頊還想爭辯什麼,吩咐什麼,卻直著嗓子,半句話吐不出來,卻有清涼熟悉的觸感,幽幽拂到麵頰。
玉妃手中的披帛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被哪裏吹來的清風掠起,飄到他的麵頰。
拓跋頊茫然地握住那段披帛,恍惚地望向玉妃時,玉妃指住他,格格地笑起來。
“你知道……阿墨那晚和我談了大半夜,談了些什麼,才會讓她大病一場?”
拓跋頊動了動慘白的唇,沒有追問。或者,隻是發不出聲,或者,根本就是沒有勇氣再聽到關於半點讓自己無法承受的消息。
可玉妃盯著他,不管他願聽不願聽,都繼續說了下去:“我隻是告訴她,你根本不是她的親哥哥!拓跋弘殺了我夫我兒,強搶了我為妃,我不願和他一處,曾在他醉後令宮女侍寢,然後……秘密有了你。我悄悄除了你的生母,將你抱在了身邊,卻討厭極了你和拓跋弘一模一樣的眼睛!也因為我討厭你,才會連那個什麼帝王之痣在左肩還在右肩都忘記了。等阿墨弄清你們不是兄妹時,她在絕望中已經接受了寶溶!”
“你……你……阿墨!”拓跋頊上前一步,圓睜的眼駭然而絕望,隱隱噴著火焰,卻隻是呻吟著喚著他的阿墨。
玉妃那對杏眼明亮得出奇,有大滴的淚珠將落,卻又被逼了回去。隻聽她尖聲叫道:“以她的聰明,何至於給你算計到這步田地?她認為我害了你母親,她自己又負了你的情,才對你時時容忍,失了防範之心!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她已退至水邊,蒼白的手掌按著石壁,聲音漸低落了下去,依稀便有了原來溫婉清雅的氣韻,“可錯的是我,錯的是我哦!為什麼要她來還?為什麼……”
她對著那幽幽而泣的溪水,淡淡地笑了一笑,美麗,絕望,卻放開了般輕鬆起來。
拓跋頊覺出不對,正要上前時,已是不及。
玉妃一旋身,如一隻灰色的蒼涼的蝶,“咚”地一聲,頭部已狠狠撞到堅硬冰冷的石壁。
血花迸濺,一室寂靜,虛白的五指徒勞地在空中抓過,隻留下幾朵鮮花,朱砂梅般長在肌膚上,再也洗不淨,洗不脫。
簡陵外,有樵夫歡快地唱著山歌:“堪笑一場顛倒夢,元來恰似浮雲。塵勞何事最相親。今朝忙到夜,過臘又逢春。流水滔滔無住處,飛光忽忽西沉……”
拓跋頊在那山歌中一步一步踏出簡陵,明亮燦金的陽光耀住他的眼,讓他有些不適應地舉起握著披帛的手,遮了遮眼。
平整的坡上,蔬菜依舊長得欣欣向榮,渾不知昨日的看菜人已芳魂杳杳,再無愛恨悲歡,離愁別恨。
新竹還在長著,長勢不錯,多出了幾片碧玉般的狹長葉子。
“來人……去把菜地伐了,種上竹子。再蓋上房子,種上海棠,朕要畫一幅海棠圖,掛在阿墨的臥房中……”
他懶懶地吩咐著,栗色的發散落下來,將清俊的麵容襯得更加美好。而他望著手中隨風飄動的披帛,眸中透明晶瑩,如一對精琢的純淨水晶,浮一抹淡淡的藍。
他仿佛又看到了密密的竹海中,豔嬈的海棠下,白雲為侶,清風為伴,歡笑為歌,那個美麗的少女輕揚袖,漫舞袂,衝著他嫣然一笑,燦爛無雙。
“阿墨,阿墨,我知道你還在。我會找到你。”
慘白的臉龐浮起幹淨的笑容,他像當日那個純樸癡情的少年劍客,輕輕道:“我會對你好,一輩子對你好。”
我要擁有天下,隻為天下有你。
這天下,一定要有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