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天雷看得分明,這一劍當頭劈下,那矮胖子已避無可避,隻能束手待斃。但那公子手腕一顫,劍勢微側,隻將那矮胖子左唇的鼠須削得幹幹淨淨,卻沒傷到一點兒皮肉。這一劍,分明已到了隨心所欲、妙到毫巔的境界。他心中欽服,忙舉碗道:“我敬大哥一碗。”居然也一飲而盡。雖然入口依舊火辣,但感覺已不如第一碗那麼難當。這碗酒,才真正開啟了布天雷的喝酒生涯。
那公子大笑:“好兄弟,你這個朋友我交定了。”當下又幹了一碗,意氣風發,神采飛揚。
跌翻在地的兩個家夥好半天才爬起來,哼哼唧唧扶住早就嚇傻了的矮胖子。那矮胖子麵如土色,呆若木雞,但兩隻眼睛卻不停地快速眨動,加上半邊胡須被削得幹幹淨淨,形狀甚是滑稽。一時之間,幾個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弄了個灰頭土臉。
正在尷尬之間,突然樓下傳來一個粗豪的聲音:“蔣柱兒,幫主讓你來定位子,沒說讓你拆樓啊?他媽的,這麼老高,撞破窗戶摔下來,沒摔死倒是便宜了你。”
接著是跌下樓去的那個家夥的尖細嗓音:“趙二哥,樓上有個小白臉,居然不給哥幾個麵子,你老人家可得給小的們出口氣。烏龜王八蛋,這點子還忒紮手。”
“什麼厲害人物敢在臥虎幫的地盤上撒野?姓趙的可要見識見識。”
眾人都盯著樓梯,尋思又有什麼厲害人物上來。卻聽得“嗖”的一聲,仿佛有隻大鳥從窗外飛入,堂中已多了一人。堂內牆上掛的幾幅卷軸山水,受他的勁風鼓蕩,全都晃動起來,發出噗噗聲響。這人穿著一身紫色衣衫,紫膛方臉,兩道眉毛很粗,眼光鋒利,身材魁梧。他一振衣袖,背負雙手,緩步走到大堂中間,冷冷地環顧四座。
“二哥。”姓蔣的矮胖子回過神來,恭敬地向來人招呼。
那紫衣人從鼻子裏哼了一聲,上下打量矮胖子,麵沉似水:“六弟,定桌酒席都跟人打架,真是越大越沒出息!哦,胡子讓人給剃啦,不用說,肯定是豁唇騾子賣了個驢價錢,又吃了你這張嘴的虧啦。”又看了看地上的斷刀斷劍,續道,“嘿,青鋼劍被人家劈斷了不稀奇,你這把緬刀居然也讓人家給弄斷了。我早就說過,再好的刀碰到高手也不值一哂,你總不服氣,胡說什麼吹毛利刃,無堅不摧。如何,我沒有說錯吧?”
姓蔣的矮胖子臉色漲紅,不敢說話。
紫衣人看看眾人,徑直走到布天雷和那年輕公子桌邊,抱了抱拳,說道:“在下臥虎幫趙無極,請教二位高姓大名。適才不知是哪位英雄代為管教了我家六弟?”
布天雷見他料事十中八九,心中很是服氣。那公子對趙無極微笑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並不起身還禮,也不通報姓名。
趙無極臉色一沉,說道:“幸會,幸會。”轉頭對布天雷道,“閣下一刀就將我六弟的緬刀劈斷,看來刀法不俗。我也是用刀的,咱哥倆兒親熱親熱。”他見布天雷背著刀,認定是他所為,伸手就向布天雷的右手握去。
那公子駢指如刀,點向趙無極的肘彎。趙無極沒想到他會出手,當下腰一扭,一翻腕子,反拿那公子的指關節,應變奇快。那公子喝一聲彩,縮手又點趙無極的掌心,趙無極變抓為掌,豎掌如刀,飛快劈出三掌。那公子手勢始終不變,或點或刺,將三掌化解。片刻之間,二人已鬥了數招,雖然手足都沒接觸,但情勢如兔起鶻落,激烈異常。
趙無極忽然錯步,繞到那公子身後,右掌向他腦後疾劈。那公子仍是坐在椅子上,突然用左手抄起一支竹筷,頭也不回向後反刺。這一刺,就如腦後長著眼睛一般,對準了趙無極的膻中穴。趙無極臉色突變,撤掌側身閃避,繞到那公子左側,揮掌又擊,但見眼前竹筷飛揚,似點非點,不知又要指向何處,當下退出三步,看其來勢。
趙無極脫口讚道:“好劍法!”
那公子也讚道:“好刀法!”
兩人對峙,誰都沒有再行出手。正在此時,樓梯上又響起腳步聲,中間夾雜著客套寒暄之聲,顯有七八個人魚貫上來。布天雷隱隱覺得不妥,眼見對方來人越來越多,這場架是很難避開了,打架倒是沒什麼,但想起下山時師父的禁令,很覺為難,因此眉頭微鎖,臉色也有些變化。
那公子見布天雷色變,以為他害怕了,哈哈一笑,端起酒碗:“今日酒興已盡。老弟,咱們幹了這一碗,就此別過。這場梁子是我結下的,與你無關,你繼續趕你的路,咱們兄弟有緣,他日定會重見,屆時再與兄弟把盞,痛飲三百杯。”
布天雷沒有端碗,他想著今天初入江湖,就先後遇到花奴兒、費鷹、青霄子、趙無極四人向自己出手,以後麻煩事還不知要遇上多少,倒真是難辦得很。想到此,抱了抱拳,道:“大哥,小弟有一事不明,還需向你請教。小弟下山之時,恩師有令,不許與人爭鬥。可是,要是有人硬跟小弟打架,小弟難道……要任人擺布不成?”
那公子一愕,放下酒碗笑道:“天下焉有此理?學武之人哪裏有隻挨打不還手的功夫?高手競技倒還罷了,若遇到瘋癲醉漢,難道還要枉送掉性命不成?尊師本意,不欲賢弟與人作無謂爭鬥,空惹是非。不過,為人處世,不可泥古不化。兄弟,咱們習武之人,學為何來,這中間關竅半點也馬虎不得。依愚兄管見,小則要扶危濟困,除暴安良,大則要匡扶正義,為國為民。”
布天雷聞聽之下,頓覺如醍醐灌頂,豁然開朗,一時間心中豪氣頓生,端酒叫道:“謝大哥指教!今日咱哥倆兒先來一個……一個……除暴安良!”
咣的一聲,兩碗酒碰在一起,酒入兄弟腸,激蕩英雄血。
“好一個除暴安良!”
樓梯口處傳來一聲喝彩,八九個人已走上樓來。當先兩人,一個是身材修偉的中年男子,約摸三十七八歲年紀,寬袍大袖,一身書生打扮,豐神俊朗,氣度不凡。旁邊是一個年逾花甲的老者,一身員外服描龍繡鳳,兩道壽眉,一雙細目,麵色紅潤,和氣融融。緊隨其後的是一個道人和一個黑衣老者,後麵還有幾名隨從。幾個人都是滿麵春風,似是故交摯友久別重逢。
布天雷和那公子看到這一行人,不約而同都吃了一驚。布天雷雖不認識前麵二人,但後麵那道人和黑衣老者,卻正是今天剛會過麵的費鷹和青霄子。
那公子低聲叫道:“師兄。”
為首的中年男子雙眉一軒,緊走幾步上前,伸雙手握住那白衣公子的雙臂,叫道:“師弟,真的是你,可想死愚兄了。這些年,你……到哪裏去了,怎的半點音信也沒有?”聲音顫抖,顯然甚是激動。布天雷從旁邊看來,見此人神態雄逸俊雅,雙眉極為濃密,眼睛炯炯有神,顯得英氣勃勃,卓爾不群,不禁心生敬仰。
那公子也有些激動,搖頭道:“不提也罷。小弟泛舟四海,寄情江湖,落得逍遙快活。有勞師兄掛懷。”
趙無極和姓蔣的矮胖子眼見幫手已到,正想發威,卻不料自己人撞上了老相識,當下心中暗暗叫苦。費鷹和青霄子見到布天雷,也覺奇怪。費鷹微笑頷首示意,青霄子則在鼻孔中哼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