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南征不利,曹操望江興歎(2 / 3)

二將乃亡命之徒,在小船上左躥右跳,抓住敵軍船舷便爬上去,昏天黑地一通狂殺,不多時便殺得渾身是血,奮力奪下一艘戰船,可借著火光一望——兵重重甲重重,東吳戰船不知有多少層!二將不敢怠慢,率領親信繼續拚殺,這幫人躥縱跳躍身手矯捷,兔起鶻落間又殺過兩條船;勇則勇矣,惜乎寡眾殊異,不多時親兵折盡,二將身中數槍傷重跌倒,立時被吳兵一擁而上亂刃分屍。

洲上三千步兵更沒這本事,手持兵刃躲在尚未搭好的寨牆之後,已不知所措。周曜唯恐敵人登岸不可抵禦,硬著頭皮帶親兵衝出去,左擋一陣、右擋一陣,揮舞兵刃撥打射來的箭支,但求拖延時間以待救兵——其實曹操已瞧出破綻,焉能不救?救援的船早到了,被江東戰船阻於重圍之外,根本過不來!

周曜左阻右擋,繞著小洲疲於應對,不多時身邊親信死傷殆盡;眼見吳兵紛紛登岸,心頭一慌,不留神一箭正中膝頭,腳下一軟跪倒在地,緊跟著脖頸、胸口接連中箭,終於栽倒不起。周曜渾身劇痛已經力竭,吳兵唯恐這悍將不死,依舊往他背上狂射,不多時已如刺蝟一般,冥冥之際他還滿心疑竇喃喃自語:“媽的……老子在海上闖過多少驚濤駭浪……怎反倒……反倒栽在江裏了……”

眼見三將頃刻斃命,曹兵早嚇得肝膽俱裂。又聽吳兵喝道:“曹兵聽好了,如若不降他們就是爾等下場!”三千士卒看得清楚聽得明白,“鏘啷鏘啷”一陣亂響,全都拋下了兵刃……

長江大戰

經過兩個時辰激戰,搶占江洲的行動一敗塗地。三千曹兵被俘,訓練已久的青州水師幾乎全軍覆沒,數百艘大小船隻連同所載的糧草輜重一並被孫權繳獲。周曜、管容、李恕三將戰死,唯張涉中箭落江被船救回,顧不得一身血水,跪在丞相麵前請罪。

“哼!”曹操氣得渾身哆嗦,“你等大言不慚,竟被孫權打成這樣!”打敗仗並不可恥,可恥的是昏頭漲腦打了場糊塗仗,竟不假思索白給人家送了三千人馬。青州水軍固然有勇無謀,卻是操練已久的猛士,若嚴格駕馭未嚐不能建功,不想隻這一仗數年心血付諸東流。

張涉不服不忿,捂著肩頭傷口喘著粗氣道:“他媽的!孫權以眾欺寡勝之不武,請丞相再撥我三千戰船,來日再與……”

“住口!”曹操狠拍帥案,“你還嫌敗得不慘?爾等草寇出身治軍不嚴,隻知死纏爛打,懂什麼用兵之道?江中小洲不過方寸之地,還在上麵駐軍,豈非驅羊入虎口?此洲距敵近而距我遠,倘真能駐軍孫權早就占了!時逢春日江水必漲,我軍將士即便不被敵擒也活活淹死了!”仗打完了,曹操也想明白了,深悔自己被莽夫所誤,“老夫真是有病亂投醫,竟信了爾等鬼話!你到底懂不懂水軍之道?”

“我……我……”張涉兀自糊裏糊塗,心下納悶——昔年在海上就這麼討生計,看見島礁就占、衝上敵船就殺,練兵也是這麼練的,還有什麼別的道道?聽丞相喝問,想說懂又不好意思開口,直言不懂又拉不下臉來。

“可惡!”曹操一見他愁眉苦臉的模樣就全明白了,氣得胡子都撅起來了,“來人呐!把這蟊賊轟出去,今後不準入大帳一步!”虎豹士聽令而行,棍棒交加打得張涉嗷嗷直叫,連滾帶爬逃出大帳。

“唉……”曹操跌坐帥位,“氣殺我也!”

“丞相息怒。”眾文武一齊跪倒;曹丕趕忙過去為他揉肩捶背。曹操兀自悶氣,倒不是氣別人,隻埋怨自己——無論何種原因敗仗,身為統帥都難辭其咎,若非求勝心切,以他之精明豈能辦這蠢事?他喘了一陣大氣又凝眉思忖片刻,從案上抽出道空白手劄,提筆寫道:

擂鼓一通,吏士皆嚴;再通,什伍皆就船。整持櫓棹,戰士各持兵器就船,各當其所。幢幡旗鼓,各隨將所載船。鼓三通鳴,大小戰船以次發,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前後不得易。違令者斬!

寫罷隨手往案前一擲,厲聲道:“軍法不嚴,兵之大忌。從今以後水軍皆按此章法行事,不得破壞陣勢恣意進退,違令者斬!”

無論如何彌補,曹軍畢竟吃了場敗仗,麵對大江束手無策,剛有的士氣又低落下來。《戰船令》下達水軍,各部將領嚴格遵照指示,陳師江畔靜候戰機。但樹欲靜而風不止,江東軍打了場勝仗,一心要痛打落水狗,每日派船隊到北岸挑釁叫戰,今天放一通箭,明天敲一陣鼓,後天又對著曹營一陣叫罵,曹軍不勝其煩。曹操未有良策不敢應戰,約束將士不得出擊,僅以弓矢抵禦。

如此過了七日,第八天午後突然喧鬧起來,江東水軍大舉出動,氣勢洶洶向北而來。曹操頗感意外,卻不敢貿然迎擊,隻命水軍沿岸列陣、陸軍集結江畔,以逸待勞靜候敵軍,又親自到江邊觀陣:但見烏雲滾滾烈風陣陣,灰蒙蒙的天幕下旌旗密布鑼鼓喧囂,數百大小戰船列一字長蛇陣,齊頭並進綿延數裏,朝著北岸推進——若真衝過來也好辦,曹兵已彎弓搭箭等著,來了就是迎頭痛擊;可人家偏偏不來,渡過一半盡皆停船,離著曹軍不到二十丈。這距離太缺德,看得清楚卻射不著,眼瞅著他們耀武揚威叫囂討戰,一點兒辦法都沒有,這不故意逗火麼?

曹操身經百戰勝多敗少,從來都是他激別人出戰,今天卻被孫權將了一軍,見此情形早已氣憤填膺,但他頭腦還很清醒,水戰本就不是北軍長處,敵人士氣又旺,一旦交戰必然不利,若傷了元氣,以後的仗就更沒法打了。因而強壓怒火,傳下軍令:“敵人若來弓箭伺候,若叫囂不進,切勿主動出戰。”

戰場氣氛格外吊詭,江上耀武揚威喊破喉嚨,岸上卻鴉雀無聲,本來是曹操征孫權,現在的情形卻似攻守雙方顛倒了。江東之士紛立船頭搖旗叫罵,初時還隻是嘲笑曹軍不敢接戰,繼而越罵越難聽,到後來都是聽不懂的吳儂俚語。此番南征曹軍接連不順,甘寧趁夜劫營、青州水軍慘敗,現在又被人家堵在門口謾罵,將士怎不惱火?但弓箭射不到,懾於軍令又不能出戰,隻好咬牙切齒壓下怒火,實在忍不住了就放下弓箭,放開喉嚨回敬幾句。雙方儼然成了“打嘴仗”,又是曹操老賊,又是孫權小兒,村街俚語漫天飛,你一聲南蠻子,我一句北侉子!

如此僵持半個時辰,忽見船隊左右列開,自水陣中央閃出條大船——這是艘雙層鬥艦,長有三丈,兩條桅帆,船頭雕成龍的形狀,高豎一麵大旗,上書“討逆將軍”。曹操識得是孫權的座船。

隻見這條船槳搖櫓齊搖,如離群之雁,獨自向北岸衝來。一時間連曹操都蒙了——孫權瘋了?難道單獨向老夫挑戰?將士們可不管那麼多,總算有船過來,立時萬箭齊發。耳輪中隻聽“咚咚咚”一陣響,無數箭支釘在孫權船上。那船有護板,劃槳之士藏身護板之後,孫權與士兵們安坐閣樓內,根本傷不到。

曹兵憋了好幾天的火,這會兒恨不得全發泄出來,無論水軍還是步卒都鉚足了力氣,弓箭一陣接一陣,沒完沒了地向孫權座船射去。但那條船卻似閑庭信步不緊不慢,橫過船身任由他們射。見此情景曹兵愈加惱怒,不多時一側船舷已密密麻麻釘滿了箭。

“射!繼續射!”孫觀挺著大肚子奔到岸邊——青州水軍那幾個賊頭都與他稱兄道弟,如今死的死傷的傷,豈能不恨?他原本是督後隊的,這會兒竟帶著親兵跑前麵來了,眼瞅著別人放箭不解氣,劈手從一個小兵手裏奪過長弓,親自射起來。

眨眼的工夫,孫權的船中箭何止千支。那船左舷朝北右舷朝南,曹軍的箭都射在左側,千餘支箭何等分量?這條船漸漸有些傾斜了。曹兵再接再厲,滿心以為再多射些箭就能使它傾覆,淹死孫權小兒。哪知人家晃晃悠悠掉轉了船身,改為右舷受箭,曹兵依舊不悟,幾陣箭雨過去,又射得刺蝟一般,這條船竟又漸漸平穩了!

孫觀氣得直咬牙,腕上一使勁,把一張鐵胎弓折為兩段,也不顧軍禮了,推開虎豹士,一猛子躥到曹操身前:“何必這般麻煩!南蠻崽子自來送死,俺過去滅了他!”

“不可造次。”曹操緊鎖眉頭注視江麵,“孫權就是想誘咱出戰,老夫偏不叫他得逞。”

“氣死俺了!”孫觀連連跺腳語無倫次,“俺姓孫的不殺那姓孫的,誓不為人!”

曹操想笑卻笑不出來:“你給我忍著!為士者不武,善戰者不怒。小不忍則亂大謀。”話雖這麼說,其實這次他也沒有明確的破敵之謀。

“孫權小兒太過張狂,分明視我軍如無物,這如何能忍?”樂進也怒衝衝擠了過來,“末將懇請出戰,必獻孫權首級於麾下。”

曹操深吸一口氣,並不理睬二人——事情哪似他說得這般容易?孫權船隊在後,若自己派船奇襲,敵人一擁而上,自己再發兵救援,一場水仗立時打起。這可不妙啊!

正思忖間孫權的船已緩緩遠去,不但沒射沉,還帶走曹軍數千支箭,這些箭拔下來還能再射曹軍,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可氣不可氣?這會兒不單孫觀、樂進,所有將領都氣炸肺腑,個個拔劍在手斬地泄憤。耳聽對麵敵人一陣陣高喊“謝曹丞相贈箭”,連虎豹士都按捺不住了。

中領軍韓浩憤然道:“丞相英明一世,幾時受過此等大辱?如今群情激憤萬眾一心,難道還不足以一戰?”

曹操手撚長須,仍舊不發一言,默默盤算著利弊。

正在此時孫權的船去而複歸,這次不但在曹軍麵前招搖,還奏起凱旋之樂,鼓樂齊鳴得意洋洋。曹軍的咒罵聲立時響成一片:“拚了,跟孫權小兒拚啦!”“寧可戰死,也不受此奇恥大辱!”“孫權小兒目中無人,過去宰了他!”

曹操心頭怒火也不免上躥,恰如韓浩所言,他用兵一世未嚐遭此大辱,即便當初赤壁之戰,也敗得痛痛快快,從沒有讓敵人逼得不敢出戰的時候。眼見孫權小兒如此狂妄,明知道他故意激自己,也把持不住了;又見將士罵聲連天,若再不準他們出戰,今後大家還有何鬥誌可言?況且他至今尚無破敵之策,此刻群情激憤,盛怒之兵必驍勇,未嚐不可一搏……想至此曹操倏然拔出佩劍,一字一頓道:“是可忍孰不可忍,給我上!”

眾將就等這句話呢,一聲令下,十幾隻艨艟齊向孫權座艦駛去。果如曹操所料,孫權見曹軍出陣,樂也不奏了,鼓也不敲了,猛然掉轉船頭向後撤去,這船方才還不緊不慢,這會兒卻似離弦之箭,別看紮著數千支箭,三晃兩晃便鑽入了船陣之中;緊跟著殺聲大作,江東水軍兩翼包抄,要把那十幾隻艨艟圍在陣中。曹軍哪肯棄船,續發戰船前去抵禦,江岸殺聲四起——終於還是如孫權之願開了仗!

一方接連得利士氣高昂,一方怒氣衝衝鬥誌正盛,這場仗一開始就殺得慘烈。性命相搏之際江東軍連箭都懶得放了,幾乎與曹軍的船生生撞在一起,雙方的戰船都劇烈搖晃,畢竟曹軍水戰差了一截,隻一晃就不少人落水;但曹軍頂著火去的,哪管那麼多,依舊呐喊著往對麵船上衝,吳兵也往曹軍船上湧,霎時就打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處處都在廝殺,也分不清誰的船。堵在後麵的船連連放箭一通狂射,射的也不知是敵人還是戰友。

曹軍日前整飭軍紀,本該聞鼓而行,左不得至右,右不得至左,這會兒真打起來全不管了。江上殺亂套了,想聽也聽不清。至於吳兵用的就是各自為戰打法。刀槍交錯、箭如飛蝗、鬥艦搖晃,大江之上仿佛驟然騰起陣陣水汽,一切模模糊糊;鼓聲、殺聲、慘號聲、戰船碰撞聲、兵刃相交聲和滔滔水聲攪成一團。

鬥艦撞得木屑紛飛,護板都沒了,兩軍將士各舉兵刃跳來跳去;董襲的五層樓船晃晃悠悠駛入陣中,所過之處亂箭齊發,似一座漂移的箭樓;有隻戰船被江東軍奪下,艙內曹兵兀自不降,堅守窗口與敵廝殺;一隻赤馬船不幸卷入戰陣,左右幾條艦一擠,立時船身粉碎,幾個小兵落水呼救;還有隻小舟隨波逐流脫離戰陣,船夫死了,船槳也漂走了,隻兩個渾身是血的戰士兀自決鬥;另有幾隻艨艟甚陰損,士兵攥著兵刃一聲不吭隱身艙內,悄悄搖櫓在陣中鑽來鑽去,不知道的還以為是空船,哪知上去一個死一個!

曹操眺望戰場,不知不覺手心已鑽出汗——初時兩軍旗鼓相當,廝殺一久曹軍明顯落下風。江東之士久在水上,長於短兵相接,曹軍雖然奮勇卻紛紛倒下;吳越之人水性精湛,重圍之下跳水便有活命,反之北方人即便會水,落於江中多半不能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