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著。”就剩樂進了,不表態也不行,“既然你們都一個主意,我舍命陪君子,幹脆咱一塊兒上吧!”
薛悌卻攔道:“不必了,還是要遵主公安排。樂將軍若嫌兵少,可將你營中半數兵馬分與李將軍,咱倆守城。”話說至此薛悌總算鬆了口氣,但懸著的心卻未放下——出兵之計定下來了,可能不能打贏呢?眾寡實在懸殊,可不能把樂進放走;萬一那倆回不來,孫權大舉圍城,我總得留一個為倚仗啊!主公啊主公,您倒是想得周到……
先聲奪人
孫權少掌江東久曆磨難,深知天下大勢瞬息萬變,要想在日後與曹操的爭戰中占據主動,必須抓住眼前這次良機。故而大軍渡江以來一路向西,沿途曆陽、浚遒等縣置之不理,兵鋒直指合肥,隻要拿下這座重鎮,曹操東南一線的布置將完全癱瘓,整個淮南唾手可得。
雖然倍道而行甚是辛勞,但江東軍挾奪三郡之餘威,氣勢正盛耀武揚威,全無疲憊之態。尤其孫權親督前軍身先士卒,眾將鹹感振奮人人爭先,一路上屢見江北屯民倉皇逃竄,更助長了囂張氣焰,全沒把合肥那點兒小敵放在眼裏。
僅僅五天時間,江東軍已出浚遒縣界,輜重也由水路盡數運來。隻要再趕半日路程,涉過西麵淝水逍遙津(今合肥市舊城東北)便可兵臨合肥城下。孫權倒也不算大意,自知入敵境已深,早早紮營安息。他暗暗算計:來日清早出動,在逍遙津集結整隊,午後便可至合肥從容下寨,曹軍必不敢出。雖說合肥城不似皖城那麼好打,但情勢卻比去年皖城之戰還要有利,曹操鞭長莫及,援軍遙遙無期,攻皖城隻花了半天時間,合肥再難打半個月也攻下了!
這一夜是在遐想和興奮中度過的,孫權幾乎沒合眼;因為各部兵馬有先有後,哨探嚴密警戒以防突襲,不過終究沒見曹兵影子,看來合肥守軍真是嚇破膽了。天蒙蒙亮孫權就傳令整備,各部將領也隨之拔營,偏將軍陳武所部先行出發——隻因陳武乃廬江人士,所率士卒大半也是江北人,所以此番出征擔任先鋒,其實也有向導之責。
孫權從容準備,用過戰飯,收拾軍帳、拔營起寨;哪知還未開始列隊,忽聞西麵隱約吵嚷,繼而有自家兵卒朝這邊奔來。剛開始他還不甚在意,以為是傳送軍報的,豈知越來越多漸成人潮,洋洋灑灑全無章法,大呼小叫似有驚惶之態。孫權不敢怠慢,急令本部人馬布陣戒備;這會兒回來的兵已到近前,才知前軍遭襲。
孫權甚駭,忙喚過敗軍細問,敗兵道:“陳將軍率部先行,還沒到逍遙津突遇一支小隊迎麵撲來。天色未明看不甚清,這支隊伍人數又少,我們原也不懼,哪知對方人急馬快,列陣未成已到眼前,這幫人個個都不要命,馬上步下逢人就殺,我軍倉促之間被衝散了……”話說一半已被嘈雜聲打斷,孫權抬首西望——丘陵起伏樹木零落,陳武麾下士卒如一盤散沙鋪滿山野,漸漸向東湧來;而就在亂軍之中有支小隊異軍突起,馬上步下隊列整齊,所過之處敗兵如避猛虎,似退潮般左右分開。
孫權第一反應——這領兵的是個瘋子!我軍數萬大軍彙聚於此,他這支部隊恐怕還不滿千人,豈不是送死來的……但他即刻又意識到不可小覷,陳武所部三千餘人,還不讓他打了個措手不及?想至此忙令中軍司馬宋謙、假司馬賈華帶兩千人馬前去截殺。繼而又有敗兵奔至近前,悲痛大呼:“陳將軍已戰死啦!”
“什麼?!”陳武不但為孫氏所信用,更難得他是江北人,乃招攬北方勇士之標榜,不想竟糊裏糊塗遭襲身亡;這可把孫權惹火了,拔出佩劍放聲高呼,“全軍出擊,滅了他們給陳武報仇!”
令是傳下去了,但大軍未動前麵已經亂了——宋謙也算孫營名將,能在中軍為司馬的豈是孬種?他以多拒少自以為不成問題,哪知敵人未到敗軍先至,這支隊伍竟是席卷著自己人一塊兒來的。吳兵總不能自相殘殺吧?可人家不管姓陳的姓宋的,反正一鍋燴啊!一猶豫工夫已接上仗,這支隊伍人雖少,戰力可不弱,人似猛虎馬如蛟龍,揮舞兵刃玩命往前衝。吳兵隻一交手便覺不支,陣勢立時被衝出道口子,敵眾魚貫而入,賈華撞於馬下踐踏而死!宋謙見副將斃命惱羞成怒,提刀就要玩命。可曹軍偏不跟他玩,小小一支隊伍又短又快,如利劍透膛,宋謙領親隨從旁截擊,卻連個尾巴都沒切到,隻隱約看到有麵戰旗一晃而過,上書鬥大“張”字……
斯情斯景孫仲謀畢生難忘,他兀自呼喊咒罵,大軍兩翼包抄尚未合攏,卻見前麵士卒開閘般潰敗,那隊曹兵連殺帶踐,氣勢洶洶穿陣而過,直奔自己而來!
“張遼在此!孫權小兒納命來!”一嗓子可就炸營了——沒聽說過這麼打仗的,兩軍交鋒大將豈能親率敢死隊?甘寧劫曹營也還趁夜,張遼明著來!而且還敢報名,若叫吳兵擒殺豈不全軍潰亡?
但這會兒吳兵已驚,敵隊直入本陣,若主公有失江東何以再存?大軍吵吵嚷嚷一擁而上,都往本陣湧來。
孫權久聞張遼之名,心下雖駭,但仍昂首挺胸要逞一下英雄;卻不知誰那麼討厭,喊了聲“護衛主公!”幾十名親兵小校擁上,七手八腳搶過韁繩,連拉帶拽;孫權畢竟心裏沒底,連掙都沒掙,在他們掩護下撥馬而遁——惜乎這點英雄氣叫一群沒見識的小兵耽誤了!
他若不跑大夥尚可抵禦,他一跑可就嚴重了。將乃兵之膽,兩軍對陣講究“不動如山”,如今主將一動,大夥心思就亂了——是先擋張遼還是先護主公?兩翼人馬雖已圍上,卻又被打個措手不及。張遼所部其實隻八百,但這八百人皆從三部士卒中精挑細選,無不以一當十,昨夜三將又臨危誓師屠牛置酒,人人酒足飯飽,今天就是豁出命來的。
八百壯士湧入敵陣,除了張遼其他人連一聲都不吭聲,掄刀舞槍如砍瓜削菜,隻管悶頭拚殺;江東軍人仰馬翻,又叫他們衝出道口子。張遼並不識得哪個是孫權,卻是望著帥旗麾旄來的,眾親兵軋成一堆轉身而逃,似是護衛要緊人物,這還能不追?一時間,孫權前麵跑,張遼後麵追,兩支小隊一前一後由本陣而出。
江東眾將早得消息,營也不拔了、隊也不列了,一股腦兒都來救。孫權腦筋已亂,顧不得東南西北,哪兒有路就往哪兒紮。張遼在後緊追不放,口中大呼:“張遼來也,孫權納命!”甘寧、淩統、呂蒙、呂範等部行動迅捷四麵圍上,但局麵早已經失控,孫權逃到何處,張遼追到何處,還不能擋孫權的道,萬一路堵死孫權過不去,張遼趕上就完啦!眾將隻能設法從中截斷,可哪這麼容易?張遼這隊伍短小精悍追得又緊,一眨眼就竄過去——於是兩支小隊似遊魚般在丘陵間追來追去,各部軍隊左封右堵前遮後攔,還是無濟於事,數萬大軍竟被張遼攪了個團團轉!
四麵八方人聲鼎沸,都在招呼主公躲避,孫權已然聽不清楚,也不知該聽誰的,伏在馬背奮力逃竄,昏頭漲腦間見右前方有一座還未拆淨的營寨,細細觀瞧竟是自己舍棄的中軍營——繞一圈又回來了!孫權靈機一動,縱馬馳入,張遼死咬不放隨之追入。營內尚有些雜兵在拆柵欄、裝糧草,一見主公馳過焉能不救?這些兵雖不善戰,畢竟是中軍親隨,也不管手裏拿什麼,廚刀、木板、燒火棍子一起奔曹軍招呼!張遼乘威而來哪在乎他們,左砍右殺又已衝透;但是孫權熟識營壘,三繞兩繞,前門進後門出已拉開距離。
“咚咚咚”……“鏘鏘鏘”……
又聽斜前方丘陵上金鼓大作,原來長史諸葛瑾等見陣勢已亂,取了孫權麾蓋移至山丘之上。孫權立時醒悟,縱馬上坡,回頭再望——親兵已傷大半,險矣!
曹兵衝殺出寨,卻見孫權衛隊已上山丘,大戟士左右林立,弓箭手、長槍手封鎖坡道,各路人馬四下圍攏。這回莫說八百,八千人也未必攻得上去。張遼一擺大刀,厲聲大罵:“孫權豎子,有種一戰乎?”
孫權滿頭大汗盔歪甲斜,上氣不接下氣,往諸葛瑾身後一躲——罵什麼我也不下去啦!
轉眼甘寧、淩統、呂蒙、呂範、潘璋等部都壓過來了,張遼不慌不忙,率八百將士左衝右突奮力廝殺。刀光閃閃人聲震耳,荒野丘陵籠罩在一片殺氣之中,時而鮮血飛濺,如細雨般灑將下來,大陣猶如一鍋燒開的水,沸騰不止、翻動不休。前麵一番堵截撲救,江東各部都衝亂了建製,也分不清誰是誰的,八百壯士也不管來者是誰,恣意拚殺著、衝刺著、叫囂著……張遼淩晨出兵,清早接戰,這一陣直殺到紅日當頭。
壯士雖勇終有聲嘶力竭,時至正午曹兵都已殺得血瓢一般,不斷有人倒下。張遼也知此非長久之計,看準方向往西突圍。江東軍哪裏肯放?但一者見敵奇勇已懷怯意,二者建製不明難以協力,還是叫曹兵數十騎走脫。
張遼雖走,心頭不悅——昨夜與李典共謀,我率死士先行突襲,他督大軍隨後便至,殺了半日他竟不來,回去可不能輕饒於他!思罷揚鞭欲撤,卻聽後方隱約有北兵呼叫:“將軍棄我等乎?”回頭觀看,陣中尚有百餘勇士被圍。張遼毫不怠慢,調轉馬頭又入敵群!
此刻張遼已渾身血染狀如魔鬼,吳兵正聚殲餘敵,完全沒料到這廝還敢回來,立時怯意大增,不禁兩腿發軟漸漸後退,竟眼巴巴任由他複入陣中把人救了出去。
江東眾將也都是血性漢子,今日叫張遼奇襲一場,數萬大軍竟難殲敵八百,豈可善罷甘休?蔣欽、徐盛是兩側偏師,在外圍建製未亂,見張遼突走立時左右攔堵。這會兒曹兵力竭不堪再戰,張遼率眾猛衝一陣,自兩軍間隙而過,奔西北方逍遙津而去。兩軍放箭連斃數十人,二將兀自不舍在後緊追;其他各部將領也多尾隨。
渾身是鐵能打幾根釘?張遼拚殺半日已人困馬乏,堪堪逃過逍遙津,下了木橋氣喘籲籲回頭再看——江東諸部緊追不放,也漸漸追到橋邊,八百勇士還剩不到二百,騎士尚能支持,步兵沒幾個了。
張遼咬牙切齒心中暗罵:李曼成,你這卑鄙小人!難道要借敵手害我性命?如此陣勢追至城下,開門納我豈非塌天大禍?若不進城又往何方?也罷,今日拚死在此也就是了……思慮及此意欲撥馬,抬眼間卻見西北方不遠處一片密林隱約有旌旗聳動,張遼心念一轉,放聲大呼:“吳兵至矣!”
一聲喊罷戰鼓大作,李典督率五千人馬從林後衝出,讓開陣腳呼張遼等速入。張遼馳至李典身前,抹抹血汙破口而罵:“你這刁徒,相約共戰,獨叫我去玩命。”
李典冷笑:“都玩命?那就真玩死了!”
江東軍也到了,蔣欽、徐盛追擊在前,聞聽戰鼓聲已知不好,但勒兵已勒不住。此處距淝水咫尺,距逍遙津又隻一橋,曹兵當道而立,吳兵一過河便與曹兵撞上,連陣勢都列不開,這邊已奮戰半日,那邊還是生力軍。一陣交鋒吳兵大潰,自相踐踏死者甚重,落水者也不在少數,奔走逃亡自己就把過河的路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