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唯剩連著病人身體的機器在滴滴滴地繞有節奏節奏地響著。沉寂良久,張世葃又歎一聲氣,緩緩道:“你就承認吧,你是愛過我的。不然你也不會在我即將出國留學的前一晚……”
——把你最珍貴的東西給了我。
張世葃沒有說下去。懸著後半句話,彼此心照不宣。
方昕聽後不覺心中一驚。是啊,那個時候的她,是認定了此生非他不嫁了的。隻是奈何命運弄人,她的家境不好,從小到大一直被家境富裕的他的父母暗中嫌棄,隻是礙於張世葃的麵子,他父母才沒有做出太過分的舉動。直到張世葃大學畢業,他獨自一人跑到方昕家裏向她提親。後來他父母拿出國留學作為條件,說是隻要他肯出國,回來後便答應他和方昕的婚事。
後來的事,可想而知。張世葃的父母狡猾如狐,又怎會輕易妥協……
從來愛情都是這般折騰。
而最可恨的是,曆經萬般的折騰後卻沒能有個好的結果!
方昕不禁冷冷笑了笑。她恨啊,她怨啊,可是再恨再怨又有什麼用呢。
“我是愛過你。”方昕終於承認,“但是那愛,早已被歲月的長洪給衝走了。沒了,一點也不剩。”
“你胡說!那若千算什麼?你若對我早已沒有了感情,又為何會堅持把我們的女兒生下?而且還給了她一個完整的家,讓她一直生活在幸福之中。我知道,這都是你的苦心。你不說我都知道。”
“你是什麼時候發現的?”方昕轉移話題。
張世葃深深吸了一口氣,答道,“把你從Y城接過來之後。我每次在你麵前一提及‘周若千’三個字,你都會麵露異樣,仿佛有什麼秘密怕被我知道一樣。”頓了一頓,他看著方昕的眼神填滿了自責與懊悔,“我怎麼會這麼遲鈍!我早該在十年前就該發現的!”
方昕突然轉過頭,目光熱忱地望著張世葃,擔憂之情滿溢,“你還沒告訴我,小千怎麼樣了?我的女兒她究竟怎麼樣了!”
*****
周若千在昏睡期間,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到了父親。他站在黑暗的角落裏,不肯朝她走進一步。她看不清他的麵容,隻聽得他的聲音,回蕩著餘音,沙啞晦澀,似是許久不曾開口說話。
父親說,小千啊,爸爸很想你。爸爸走後唯一的牽掛就是你了。你要好好的,一定要好好的。
周若千很想很想走過去,躲進父親的溫暖懷抱,但她每向父親走近步,他便往後退開幾步。無論如何都不肯讓她接近。
爸爸,她開始哭喊,這麼多年來,她從未在現實中哭過。眼淚,隻在夢中崩堤。爸爸,她說,我真的好想你,你讓我再看看你好不好?或者,你要去哪裏,把我也一起帶上好不好……
父親艱難地搖了搖頭,黑暗中,他雙目反射出依依不舍但卻堅定狠絕的光芒:“不,你不可以跟我走。小千,你的生命還有漫長的路需要你堅強勇敢地走下去,你不可以半途而廢。”
“可是,我累了。”
“你隻是對愛情感到了絕望,而不是對生命的全部。”周巍的聲音越發有力,緩緩盤旋在空中,“愛情有時候就是這樣的,讓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讓你萬念俱灰,無心拾念。但無可否認的是,至少它帶給過你快樂和幸福,它讓你品嚐過愛和被愛的美好。無可避免的是,在那些美好的幸福背後,一直潛藏著隨時可能會冒出來的巨大的痛苦。而那些痛苦是你必經的軌道,你無法繞過它,躲開它,你隻能正視它,經曆它。你要相信,當你終於穿越過那一大片布滿荊棘的黑暗叢林,當你終於遍體鱗傷地站在黑暗盡頭,你便會看到,你最想看到的那個人。”
他,一直等在那裏。
“回去吧,”周巍的身體在慢慢地消失,濃黑的霧氣如墨般散開在他的四周,“回去吧,小千,原諒爸爸以前對他的偏見與無情。回到他的身邊吧,他就在那裏。一直等著你……”
話音未落,周巍便已被濃濃的黑霧吞噬殆盡。
空蕩蕩的四周,黑際,無聲。
然後,她聽到了來自嚴遲照的聲音。
一聲一聲,是遙遠的呼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