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自古離合豈無緣(1 / 3)

是夜,百泉軒側院。

沈浣陪了沈竹在房中,哄的他入睡。替他蓋了被子,點了安神的檀香,這才出了房間來。隱隱聽的側院之中有練武之聲傳來,沈浣微微一頓,轉身去了廚房,片刻過後端了一壺熱茶,進了側院。

夜色清朗,側院草地之上,俞蓮舟正在練劍,沈浣進來的時候,恰好正是最末一招。俞蓮舟這邊一收劍勢,便聽得身後沈浣的聲音:“俞二俠。”

俞蓮舟轉身,見沈浣坐在正在湖畔一叢碧竹之下的石凳上,而一旁石桌上正擺了一壺猶自冒著熱氣的茶水。俞蓮舟收了劍,幾步踱到石桌之前,:“有勞沈少俠了。”言罷接過沈浣遞過來的茶。

沈浣道:“這次讓俞二俠陪我回來嶽麓書院,已經很是冒昧。沈浣家事紛亂,讓俞二俠見笑了。”

俞蓮舟搖了搖頭:“既然已到長沙,沈少俠於情於理都應當回來看看。令弟……想必也甚是思念於你。”方才晚飯時分,他看沈浣一雙持槍殺敵的手小心翼翼的一口一口喂著沈竹吃飯,一邊哄著孩童般撒嬌的沈竹,心中不禁感歎。

沈浣輕聲道:“自從師父去世,我下了雁留山投效義軍,這幾年四處征戰,便極少能陪阿竹。後來義軍之中勾心鬥角,韓普不知從何處得了訊息,知道我有一個愛於性命的弟弟在雁留山,便欲挾持了他要挾我幫他鏟除劉子青……阿竹這次也是因此而傷……”一句話未有再再說下去,隻幽幽的歎了口氣,“沈浣自己恩怨纏身,累得弟弟受傷。若是如此,倒不如不見,省的別人再知我二人關係,牽連到他。”

俞蓮舟沉肅不語,良久開口道:“令弟想必不會因為此事怪怨於你。今日他見了你這般開心,想來欲同你相見之心遠勝於其它。而他的傷……”

沈浣似是知道俞蓮舟所想,搖頭道:“他傷到的是肩胛,已經無礙了。他的腿……乃是十餘年前的舊傷了,與這次並無關聯。”

俞蓮舟聞言點了點頭。蕭策曾與他說沈浣沈竹二人幼年失怙少小離家,吳澄今日提及十餘年前嶽麓書院曾遭逢元兵洗劫屠戮,他便大約明了了事情起末,側頭看向沈浣,卻見他也正目光灼灼的看著自己,眼中光芒忽然勝了起來,整個臉頰於夜色之中都似亮了起來,欲言又止。俞蓮舟不明所以,“沈少俠有何話?”

沈浣聽得俞蓮舟這般問,垂了雙眼,看著自己手中茶杯,澄澈溫熱茶水之上輕輕嫋嫋的輕煙在月光下慢慢流動,仿如兒時的記憶一般,朦朧卻又清晰,每每於夜色之中無聲無息的浮現出來。微微一歎,他輕聲道:“俞二俠恐是很難再記得了。”他抬首看向俞蓮舟,終是緩緩將昔日舊事講來。

“家父姓沈,名諱上瓊下林,乃是一屆文人。十餘年前家父便是這嶽麓書院的上一任山長。我與阿竹在這百泉軒中出生,百泉軒中長大的。阿竹他天生身體便極弱,爹娘延請了無數名醫,均說這病是胎裏帶來的,沒得治。爹娘均是不甘,又心疼阿竹。然則越往後,越發現阿竹的心智似是遠比同齡孩子成長得慢上不少,無論行走跑跳說話,都要費極大的精力才能教會。後來爹請了一位名醫,那大夫言道阿竹天生心智不全,終此一生恐是也隻能有四五歲孩子的心智。自那以後,爹娘異常傷心,更對阿竹無比疼護。阿竹是我幼弟,自打我記事起,他便對我十分依賴,我那時便告訴爹娘,無論阿竹心智如何,終此一生我都會好好保護照顧於他。”

俞蓮舟微微點頭,他今日頭一次見得沈浣與沈竹一起,然則隻從他那半點眼神舉止,就能看出他對沈竹的嗬疼程度與無比耐心。

沈浣說著微微閉了雙眼,一手輕輕撫上額頭,“隻是沒想到,這句誓言沒等我先兌現,阿竹卻先向我兌現了。七歲那年,韃子以鏟除叛黨的名義衝進了書院,見人便殺。我爹帶領一群手無寸鐵的書生反抗,結果自然可想而知。緊急時候娘親將我與弟弟扮作乞兒模樣,帶著我兩由後門往外逃,卻終究未能逃出去。韃子一個百夫長攔下我們,殺害了我娘親,又一槍挑向我。那一刻曆來膽小得隻敢躲在我身後的阿竹竟然忽地站出來將我撲到在地上,而那韃子一槍正刺中了阿竹後腰的脊骨。”

說道此處,沈浣黯然異常,“當時人太多太亂,並沒有人主意一個小孩子。我嚇暈了過去,卻也因此撿了一條命。等到再次醒來,滿園都是屍首血跡,我拖著還有一口氣的阿竹從死人屍首裏麵爬了出來,仗著無比熟悉書院中的小路,趁著夜色從狗洞裏麵爬了出去。之後我帶著阿竹,在長沙城裏四處求醫,卻因為沒有錢財而屢次被拒。直到一名好心的老郎中看我們可憐,幫阿竹醫治。然則那時已經太晚,阿竹傷在脊柱,老郎中亦是無力回天,阿竹那次好了以後,便再不能行走。”沈浣不自覺的淺淺搖頭,說不清是心痛還是愧悔。這些年來他曾無數次暗恨那一槍為何沒能刺到自己身上,但是無論多少愧悔,事已鑄成,無能更改。此時忽覺的手邊一熱,卻是俞蓮舟倒了一杯熱茶,不動聲色的遞了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