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潁州軍二十萬,以樓羽為先鋒,周召、方齊為偏將,兵出安豐。
二月二十八,潁州軍三更渡河,繞過汴梁,直下蘭考。蘭考守將孟恩未料潁州軍棄汴梁不取,不曾重兵設防,甲不上身即便被周召生擒。
二月二十九,潁州軍連夜直撲扶溝、湖崗二地,由西北兩方直逼太康。
三月初一清晨,太康城下激戰始起。太康守將阿爾斯楞親點二十名精良探馬突圍往毫州,呈報主帥答失八魯求援,為潁州軍所剿,唯一人得到毫州。
三月初一,潁州軍力戰太康西北,不下。
三月初二,潁州軍收攏精銳,力戰太康城西,仍不下。
三月初二夜,毫州元軍分兵十五萬,援抵太康。
三月初三,潁州軍歇戰。
三月初四,潁州軍以十二門將軍炮炮轟西北二門一日,城下屍首如山殘石淩亂,依舊不克。
三月初五,雙方歇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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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康城西,潁州軍行營主帳。
沈浣立於沙盤之前,沉著臉聽著戴思秦一項項將折損人員、兵器、戰力逐條呈報。
潁州軍先前在遠襄、柘城、皇集已然折損不少兵力,狄行、賀穹、羅鴻幾員大將傷勢不輕,上不得陣。元虜太康駐軍近三十餘萬,如今又有毫州分兵而來援的元軍,於潁州軍來說,太康一戰絕不宜久持。
沈浣望著太康堅固城牆徒自歎息。
太康是毫州的屯兵之所防禦咽喉,也曾是她常年駐守之地。數年之間她殫精竭慮,將原本城不過丈餘高的太康城修築加固,防禦攻勢一梁一椽都曾是她親自過問訂下。整個太康修得有多堅固她比誰都清楚。皇集一戰情勢緊迫,蕭策撤空毫州已是不易,顧不得太康太多。於是當初沈浣親自督建的太康防禦攻勢反到成了阻住潁州軍東進的最大障礙。
“右側前鋒折損一萬三千人,由中軍調補十隊帶甲步軍,共計一萬人,配白蠟杆鐵矛。”戴思秦抬手又勾掉錄冊上一項。
沈浣皺眉:“再給他們五千。右側前鋒正對北麵塔防,一萬人補不上空缺。”
戴思秦抬頭,為難的看向沈浣,“元帥,這怕是難補。中軍的張、馮兩校尉前日都已重傷落馬,手下萬餘精銳折損嚴重。再調五千人出去,一旦前鋒頂不住,中軍恐是極易潰散。”
沈浣揉了揉一直在隱隱作痛的額頭,“後軍趙校尉呢?還能不能調出人來?”
戴思秦歎了口氣:“趙校尉被飛石砸中,現在仍就未醒。元帥昨日才命羅將軍帶傷坐鎮後軍。”
沈浣臉色仿如沉水,盯著眼前的沙盤。戴思秦見了,半晌輕聲道:“元帥?”
沈浣看他一眼,“思秦有話盡說便是。”
“恕屬下直言”,戴思秦微微一頓,“我軍新近半年來折損連連,將士戰力匱乏,兵器戰馬均是後繼無力,如今毫州九十萬大軍又陸續分兵來援,加之太康城池固若金湯,以屬下看,這一仗……怕是難勝。”
沈浣看了看他,搖頭歎道:“你所言我又何嚐不知?難勝已是客氣,說是必敗也不為過。”
“元帥!”戴思秦聲音一凜,“元帥切莫如此。勝敗乃兵家常事,兵法有雲:避實擊虛。如今元虜勢頭正勝實力日增,我們相避也是正理。”
“思秦所言我自曉得。”沈浣盯著沙盤道,“你先下去吧,同王大夫那裏計數一下傷病情況,讓我再思量一番。”
戴思秦聽了,當即躬身行禮,退了出去。
沈浣看著那沙盤,心中猶疑不定。
太康城防乃是她親自過問,一手督建,天下實沒有第二人能比她更清楚其中情況。
強攻下太康,不是不能。她既然有辦法以一萬士卒在皇集阻住百萬元軍兩日夜,就同樣有辦法強下太康。隻是,同當初皇集一樣,隻她一道將令,潁州軍折損下去的,可能便是幾萬甚至十幾萬人。
流血漂櫓換來的,或許隻能是太康那一座城。
沈浣歎息。
一將功成萬骨枯。她退不得,二十萬潁州軍退不得,元虜亦是退不得。千載之後史書之上,誰人功成?誰人枯骨?
“報!”正當此時,帳外斥候聲音響起。
“進來。”沈浣沉聲道。
但見一個綠衣斥候領了一人進來,黑衣紅帶,卻是蕭策的親信暗衛之一。
“稟元帥,此人持了蕭元帥手術前來,說是有要事知會將軍。”那斥候恭敬道。
沈浣點頭,“你下去吧。”隨即轉向那暗衛,“師兄有何事?”
暗衛與沈浣熟悉,當即拱手為禮,從懷中取出一封密封的極好的密信道:“元帥命我將此信親手交與沈帥。”
沈浣接過,但見其上火漆封口,信封之上無有字跡。她拆開信封,其中竟隻有一個極小的字條,上麵筆走龍鳳,卻隻有四個字。
沈浣見了那四個字,不由一怔,雙眉皺緊。
那暗衛亦不吭聲,隻站在那裏,仿如柱子一般。
足足半個時辰,沈浣盯著麵前沙盤之上那標著太康的竹籌,一次次拿起複又放下。過得良久,她長歎一聲,轉頭看向那暗衛道:“你去告訴師兄,我與他意思相同,這便去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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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浣寢帳之外,兩名侍衛麵麵相覷戰戰兢兢的躲得甚遠,誰也不敢站在寢帳門口。羅鴻隔著甚遠聽著寢帳內的動靜,一手不停抓頭。戴思秦長歎一聲,“唰”的一聲收了扇子,向羅鴻眨眨眼道:“子曰非禮勿聽,羅將軍,咱們還是先走吧。”
羅鴻抻了抻脖子,齜牙咧嘴:“走?可是元帥他……他……他……他不會有事吧?!”
戴思秦“啪”的以扇子一敲他腦袋:“有道是夫妻床頭吵架床位和,還能吵出什麼事來?”
羅鴻一想到阿瑜那火爆脾氣,縮了縮脖子,一句“謀殺親夫”被他連運三口氣才勉強咽下去。誰知還沒等他緩過勁兒,就聽得“嗖”的一聲,一隻黃銅油燈從帳子裏麵疾飛了出來,“嗙”的打在一個侍衛腦袋上。那侍衛疼得眼淚都要下來,卻絲毫不敢出聲,抱著頭蹲在地上。
羅鴻和戴思秦同時咽了下口水,多年征戰練出的決斷瞬間使得二人不約而同決定明哲保身,立馬轉身,當做什麼也沒看到,更不知自家主帥正遭人毆打,隻顧得自己快步離去。到是一旁始終賊笑的賀穹臨走之時顧念同袍兄弟情誼,十分仗義的對著帳子大喊一句:“元帥!女人嘛!一上了床,就什麼都好說了!”
話音未落,就見兩冊兵書伴隨著一句“滾你姥姥的!”的脆聲怒罵“嗖”地飛了出來。兩個侍衛咬牙看著豪爽大笑的賀穹,當真快要哭出來了。
寢帳之中,阿瑜美目怒睜,一手扶著微隆腰身,一隻素指指著沈浣鼻子破口大罵:“你這忘恩負義的王八羔子!當初答應過老娘什麼?!送老娘走?想得美!送走了老娘讓你再找個狐狸精來一雙兩好?!滾你娘的!做夢!”話到這裏越說越氣,騰地伸手拿起沈浣放在桌上的長劍,“唰啦”一聲抽將出來。
隔著長案,對麵的沈浣被她嚇到,急道:“阿瑜你快放下,小心傷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