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隻問何處望神州(1 / 3)

接連下了兩日兩夜大雨的襄陽城在夜色之中顯得格外清冷,青石板路被雨水浸透,路邊的屋簷上風燈擺動,燈火搖曳。中州烽火數月,人心惶惶,這原本是襄陽城最為繁華的街道如今略顯蕭瑟,往日舞榭歌台霓裳羽衣,如今隻有寥寥幾家不大的食肆酒館依舊開著,人稀客少。

街道之上空無一人,張鬆溪壓一壓頭上鬥笠,急速閃入一條小巷。見得前後左右再無旁人,足下一點,一躍上了房頂,隨即展開輕功,一路往城東而去。他步伐極快,夜色也掩不住風塵仆仆,竟似是連夜以輕功疾奔而來。

轉瞬之後,便到的城南一處荒僻祠堂外。那祠堂年頭太久,早已看不清原本顏色。隻不過雖是古舊,卻不髒亂,倒似常有人來打掃。祠堂門楣之上,一條匾額歲月剝蝕幾十年,很少再有人能知道那上麵原本有個“郭府”兩字。

襄陽城中,能被稱作“郭府”的人家,百餘年來隻有一戶。

昔年大俠郭靖於襄陽城戍守十餘載,抗擊元軍南下,直到襄陽城破,舉家殉城而亡。自那時起到得如今,宋亡已有八十餘年,元蒙暴政,世道水火,民不聊生。而不知是哪位江湖高人,於幾十年前聯絡一眾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立了這麼個無名無號的行會,借地已經沒落的郭府的祠堂,意在反抗元蒙暴政。從行刺元蒙暴虐官吏,到這些年竊取軍機,江湖人憑借藝高人膽大,自有反抗元蒙之道。

行會中江湖人並不多,功夫身手卻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不拘門派,來去皆是自願,更極少碰麵。偶有相見合作,皆是以物覆麵,不露真容,不表身份,以策安全。各人隻持了進入行會之時自己挑揀的一塊刻有不同名號的玄鐵銘牌作為信物,與同伴相認。雖然相互並不露麵,但江湖上頂尖的高手又能有多少人?各家武功眾人悉數了然,便是不知同伴確切身份,猜得一二卻也不難。張鬆溪摸了摸懷中刻有“危城”二字的銘牌,想起上回於他同去丞相府竊取川中布防圖的那個大和尚,行事功夫都似明教出身,隻怕教中份位不低。一年多前還碰到過一個入行不久的年輕姑娘,一手劍法剛勁狠辣,到似是峨嵋的路數。

什麼少林武當,峨眉昆侖,明教天鷹,江湖上的正邪是非,一到行中,到顯得甚是無謂了。

他當年行走江湖,因緣際會,替行會做了幾件棘手任務,自此便有了牽扯。這些年來,也陸陸續續順手做過不少,雖比不得行會裏幾十年來的幾位傳奇人物,倒也頗有建樹。這次忽然收到居中主事之人的急訊,匆忙下山而來。隻是一路上聽入耳的消息,卻讓他無比心驚,不祥之感愈甚。

甫一進入院中,張鬆溪便取了黑巾遮上麵容,腳下絲毫不慢,到似對院中事物極是熟悉,越過前麵祠堂正堂,到得後麵一處偏僻小院,隨即翻身而下。院中側廂一間屋外,窗上微微透出些許燈火。他抬手扣了三下門,也不等房內人應聲,便輕車熟路的推門進了房間。

房間之內,陳設簡樸,一桌數椅,牆下立著一排書櫃。而南麵窗前一人負手而立,背對著門,身形挺拔高瘦,一身粗布書生白衫。聽得張鬆溪推門進來,那人轉過身,臉上卻是以一隻銅麵遮住麵容。

兩人相互抱拳見禮,那中年白衫書生開門見山道:“前日傳來消息,行裏的兄弟在鹿邑有所動作,行事險要需的有人接應。”

張鬆溪聽得“鹿邑”二字,心中一驚。來的路上他縱然片刻不耽擱,但是近兩日河南一路戰事消息卻是字字句句被他聽清。

潁州軍全部火器被劫,毫州戰場不利,太和杜承德趁機反水,與毫州元虜裏應外合,欲將潁州軍合圍殲滅。潁州軍兵分兩路一路強攻太和,另一路由元帥沈浣親自引軍北上拖延元軍南下,以防合圍之勢。更有傳言,沈浣派人潛入元軍鹿邑行營,將幾萬旦火炮所用硝磺充引之物悉數放火燒毀,整個鹿邑一片火海,隻餘焦夷。如今聽得白衣人所言,此事不僅是真,竟還是行裏得兄弟動的手。如今傳訊回來請援,隻怕凶多吉少。

張鬆溪心中一緊,卻見得那白衣人遞過一塊玄鐵銘牌,“此乃傳訊之人的信物銘牌,事情緊急,耽擱不得,拜托了。”

鐵牌正麵,是一個“郭”字,翻轉過來,是以古篆所寫的“北固”二字。張鬆溪腦中驀然一個響雷炸開,遍體生寒。再來不及多說,隻向那白衣人匆匆抱拳一禮,隨即閃身出了房門,展開輕功,往北疾馳而去。他心如火燒,竟比騎馬還要快上三分。

他此次下山一得知潁州軍軍情危急,便覺得事出不妙。俞蓮舟久不歸山,必是戰況複雜凶險。而方才,這寫著“北固”二字的銘牌放入他手中,更是冰冷冷的證實了他所猜測。同門習藝,半世手足,那一幅覆麵黑巾,怎麼可能遮得住兄弟情義?

他入行會之時,並不知曉這位高列行會第一,名號“北固”的好手是誰,又是哪派門下。隻知此人在行會中十餘年,做的均是最為凶險的任務,未曾有一次錯失過,早已猶如傳奇。直到一次棘手任務,他與此人同去,危急之時,那人竟然以臂替他擋了一劍,他怔愣之際,隻見那人步伐一轉,將自己一推,儼然是兩人成陣的路數。兩柄長劍配合得絲絲入扣,互為攻守,十餘名高手得圍攻之下,居然絲毫不落下風,兩人極快便得以脫身。而那陣法,正是他在武當山上早已與師兄弟們演練得精熟無比得真武七截陣。原是俞蓮舟早已不知何時便認出了師弟,隻歎他到那時才知原來行會中名屬第一的“北固”,竟是自家二哥。

行會中的規矩,身份皆是不得透露,是以自那以後,二人各自心照不宣,卻每每不由留意上對方五分。

而今次剛一下山,聽得毫州戰局,便心下擔憂,如今這“北固”的銘牌握在手中,隻讓他萬般心焦。師兄弟七人,俞蓮舟最是深沉嚴肅,但得若是為了兄弟情義,卻是可一擲性命的。而二哥與沈浣之間的情義,他亦是看得清清楚楚,雖覺驚世駭俗,但如今潁州軍事危,茲事體大,於公於私,二哥又如何會坐視不理?張鬆溪扼腕,隻恨數月前俞蓮舟下山之時,他未有相隨而去。這襄陽至鹿邑八百餘裏,竟仿似永遠也到不得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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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邑郊外,野店荒村,早已空無人煙。張鬆溪一路沿著記號尋來,步伐越來越快,心中焦慮,但因那記號愈發潦草,顯是留下記號之人受傷不輕。轉過土路盡頭,記號在道邊一棟不起眼的茅屋前消失不見。張鬆溪曆來精幹謹慎,此時掛心師兄安危,也顧得是否有詐,一手推開破舊木門閃身而入。堂屋之中橫七豎八倒了桌椅,空空如野。張鬆溪屏息凜氣,果然聽得右邊偏屋有人吐息之聲,他一步搶將過去,但見得偏屋之內一人盤膝而坐,閉目運氣,頭頂霧氣蒸騰,不是俞蓮舟卻又是誰?

張鬆溪心下一沉,雖然急於知道俞蓮舟情形,卻不敢出聲打擾,默默立在一旁。俞蓮舟六道內息周身流轉療傷,足足一個時辰,氣息方才漸勻,蒼白臉色略略紅潤,一口氣吐出收了功,睜開雙目,似早已知他到了,低聲道:“四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