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春天,花開正豔。
因在學校踢球踢傷了腿,爸媽要上班又無法照顧他,十二歲的他被送去了一個親戚家。親戚家的隔壁有一個小女孩,比他小兩歲,正好就成了玩伴。
在他養傷的一個多月裏,他們玩得很快樂,親戚家有幾株月季,花開得正豔。她手快,先去摘了,手伸出去後,猛地又縮了回來。月季的枝條上有刺,她被生生地紮了一下,有鮮血,一滴一滴地掉落。她當時就哭了,他顯得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他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條潔白的手帕,輕輕地幫她包紮。
她很快就不哭了。他小心翼翼地去采摘下一朵豔麗月季花,遞給她,她於是笑了。
一次,他和她在看電視時,無意中看到電視裏中結婚的一幕,很浪漫,也極絢爛。孩子的天性似乎就是模仿。他對她說,我們也結婚吧。然後,他又去摘下朵月季花,很鄭重地遞給她,她也裝作羞澀狀,忸怩好久才接過那朵玫瑰。
他又想起了什麼,拿起她還給他的那條手帕,說,這條手帕給你,當作信物,將來有一天,我一定來娶你。她點著頭,很認真的。
年輕時的浪漫真像是一場不著邊際的夢。一個下午,養好傷的他跟著爸媽離開了。
後來,因爸媽的工作需要,他又隨著爸媽搬到了另一個城市。他再也沒去過親戚家。
直到那一年,親戚家有一個弟弟要娶妻,他再次去了親戚家,他的眼前頓時就跳出了一個模糊的畫麵,一個小男孩,還有一個小女孩,在陽光下,采摘一朵鮮豔的月季花……那男孩對女孩說,我要娶你……
其時,他已年過三十,也娶了妻,並且生了子,兒子也都五六歲了。
帶著妻兒,他去了親戚家參加那次婚宴,他和幾個久違的親戚聊著天,看著親戚家的隔壁,其實他是很想問的,不知道那年的小女孩,現在又是怎樣了。他隱隱又想到了那時他的承諾,不知道現在的她,還好嗎?
正想著,恰好有一個女人身邊走過,他不由多看了一眼,隱隱之間,他忽然從這個女人臉上看出有些當年那個小女孩的影子,難不成就是她嗎?
他看到女人正站在親戚家的廊前,廊前有著當年那幾株月季,那幾株月季早已生得粗壯不已,他的兒子也注意到了那開得正豔的月季花,吵著也要去摘。妻讓他帶兒子去摘,他本想拒絕,他很想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那年的小女孩,可忽然又不想知道,人其實就是這麼一個矛盾的結合體。他看到了兒子眼中的渴求,想了想,他答應了。
他帶著兒子走了過去,那個女人聽到了腳步聲,抬頭就看到了他,還有他緊緊牽住了手的兒子。女人的臉上流過一絲驚訝,稍縱即逝,很顯然,女人也認出了他,當然,肯定也看到了他的兒子。她沒有說話,很自然地走開了。
當天中飯,他又看到了她,是在吃飯的時候,親戚家擺了十幾桌,他坐在一桌,她坐在另一桌,正對著,他能看到她,她當然也能看到他。看著她,他總發覺自己有種異樣的感覺,到底那是什麼,又說不上來。
下午後,他又坐在了廊前,妻去打牌了,他在廊前陪著兒子玩。兒子看到幾個和他年紀一般大的小孩,就吵著要去和他們玩。他坳不住兒子,隻好由他去了。兒子玩了半天,回來時,兒子的手指是被緊緊地包著的,兒子說,他去采摘月季花時,被花刺紮的。他有些心疼,鬆開包著的布想看看兒子傷的程度,那布展開,居然是一條潔白的手帕,那條當年他給她包紮的那條手帕。他頓時想起來了什麼,問兒子,這手帕是誰幫你紮的?兒子說,是一個阿姨。兒子表述了那位阿姨的相貌,就是那個女人!他的心底猛地一驚,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
晚飯時,他又看見了她,又是坐在她的正對麵,中間隔著幾張桌子,他遠遠望著她,正吃著菜。他也能感覺到她在看他,但他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第二天上午,他又是坐在廊前,不遠處,就站著她。兒子看到了,拉過妻子的手,說,媽媽,昨天是那個阿姨幫我包紮的,我想去謝謝她。妻子說,好。就領著兒子過去了,他遠遠看著,妻子和她在說些什麼,他沒聽清。
中飯時,他沒看見她,看著正對麵那張座位上的陌生麵孔,他忽然在想,這一次的錯過,又不知道該到哪一天才能見到她了。
那一年,他送走了妻。
他在兒子的攙扶下蹣跚著腳步去墓園祭奠妻,那天的風有些緊,他在妻的墓前停留了半天,臨走前,他不經意地看著旁邊的一塊墓碑上的照片,他的心頓時就顫了一下,那分明就是她的照片啊。
他的眼前忽然又跳出了一個模糊的畫麵,一個小男孩,還有一個小女孩,在陽光下,采摘一朵鮮豔的月季花……那男孩對女孩說,我要娶你……
在走出墓園時,他居然看到了腳下踩了一塊潔白的手絹,手絹上隱隱沾了些血的痕跡。他明明記得,那一塊手絹,他是藏在了箱子的底層了啊。
猛地,他滿臉的老淚縱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