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驚弓之鳥(1 / 3)

伺候煙泡的女人被黃師長暫編為八姨太,偎在懷裏小貓一樣香軟可人。

半月前,暫一八七師從南京往下撤的時候,黃師長一眼便從難民隊伍中將她捋了出來。當時這個女娃兒和家人失散了,獨自一人坐在路邊哭泣。見她可憐楚楚水蔥似的鮮嫩,黃師長當即便動了憐香惜玉之心,意欲納她做行軍夫人。

女娃兒起先哭哭啼啼死活不從,黃師長惱了,掏出手槍在女娃兒頭頂放了兩槍,女娃兒便癱倒在黃師長的行軍床上軟成一攤稀泥。黃師長遂放開手腳俯身上去“安撫”了女娃兒一回,硬是把一鍋生米煮成了熟飯。

女人、煙土、袁大頭,黃子芳一輩子就好這點湯湯水水。自打率領一棚(班)拖著辮子的弟兄從張勳營裏反水算起,他便帶著弟兄們開始了牆頭草似的戎馬生涯。先是從吳大帥的北洋軍歸順到蔣光頭的中央軍,再倒戈為張大帥的東北軍,然後閃電般投了馮大帥的國民軍,繼而再搖身閃回中央軍……有奶便是他奶奶的娘!

一眨眼十幾年過去了,如果加上隔三差五的上山落草,這一輩子換了多少主子他已記不大清楚了,他隻知道人挪活樹挪死,每挪一次,實惠的蘋果總會追隨著他那顆幸運的腦殼落下。別人升官要跑、要買,還要耷拉上一綹好口條兒,費力、費錢不說,一不小心便要染上口腔痔瘡。黃子芳就信一個字——挪!

怎一個挪字了得!有了這個“挪”字真經,他便一路從棚長挪成哨長(相當於排長),繼而連、營、團長一步步挪將上來,幾個月前還隻是個半雜牌的旁係混成旅旅長,目下已是響當當正牌子的國民革命軍陸軍暫編第一百八十七師師長了,少將的牌牌領中將銜兒!有了這個“挪”字真經,他這輩子最遺憾的就是從未幹過副職。

槍杆子越來越稠,煙土也越來越高級,從最初的北土到後來的貴土,繼而換成雲土,現而今一水兒是正宗的印度老海老海:鴉片或海洛因。。

被煮成熟飯的女娃兒叫吳蘊,十幾天下來,她也被純正的印度泡兒熏出了道行,眼瞅著煙癮綿密得無法排解了,每每伺候黃師長過完癮,她自己也會燒上幾個泡兒雲裏霧裏一回。

連燒了三個泡兒之後,黃子芳棗核似的青灰臉上現出了一抹潮紅,稠得化不開的驚慌失措仿佛見了火的鳥毛,撲轟打個閃便灰飛煙滅了。閉上眼睛胡亂玩味了一陣煙泡兒釀出的愜意,他舒坦地伸了個懶腰,丟開手裏的煙槍和懷裏的八姨太,跳下床,笑眯眯披上大氅,一步三搖來到前麵堂屋。

幾個心腹屬下正瘟頭瘟腦坐在酒桌前發愣。見他出來了,大夥忙坐直身子,麵門上努力振作出一抹笑意。

酒桌之上,除了烤乳豬就是燒雞燉鴨,要麼就是大盆炒雞蛋,黃子芳頓時皺起了眉頭,當下一點食欲都沒有了。媽媽的,從南京撤到戴望山這個叫做葫蘆畈的鬼地方,幾乎沒吃過一頓像樣的人飯。一路下來全他媽土匪似的就地叼食,老百姓家裏除了豬羊就是雞鴨,天天如此,如今看見這幾樣毛貨胃裏便直往外飆酸水。我日死你東洋卵子的先人板板,上海你占了也就罷了,跟老子球不相幹!你他奶奶的為什麼還要打南京?害得老子千裏趕來勤王!一槍沒摟就被你們趕鴨子似的從長江邊上追到這裏,若不是老子見機早尥得快,早是你們的俘虜了。

人是鐵酒是鋼,一頓不吃饞得慌,無論如何酒還是要吃的!黃子芳舉起手裏的酒杯環顧左右:“收起你們這副卵子嘴臉,摸摸襠裏的卵子還在不在?酒都給我端起來,喝他娘個卵子的。”

盡管黃師長是個很沒卵子氣的丘八,但他對“卵子”一詞的發揮和應用達到了空前絕後的地步。在他嘴裏,“卵子”一詞幾乎可替代世間所有名詞,具體的也好,抽象的也罷,隻要他想替代。例如,“給弟兄們發一個基數的彈藥”在他嘴裏便成了“給卵子們發一個基數的卵子”,九四式輕迫叫“卵子炮”,馬克辛重機叫“卵子槍”。除此之外,卵子還可抽象為膽量、智慧、勇氣等名詞,沒膽量叫做“沒卵子”,沒勇氣亦然。當然了,卵子也可當否定詞來用,說某人很差勁此人便成了“卵人”,表示否定就一個字——卵!斬釘截卵、卵貫長虹,賊他媽卵!

許多年來,黃師長硬是靠著這種嘴上的卵子氣將大大小小的卵子們緊緊團結在自己的卵子周圍。盡管這類口頭語在正式場合顯得非驢非馬非時非地,但機要副官總能將命令或電文中一連串的“卵子”準確翻譯成相應的雅詞。

於是乎,幾卵子(杯)酒過後,卵子們的情緒也就慢慢緩了過來,一個個卵子(臉)上都洋溢出一股很卵的卵子氣。

丟開手裏的雞骨頭,參謀長張寒藻看著師長的臉色斟酌試探道:“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還是咱們巢湖老窩好啊!”

張寒藻話裏有話,他已經明裏暗裏鬧了好幾次了,無非是想盡快離開葫蘆畈撤回巢湖去。黃子芳沒接他的茬,而是扭頭看著一直沉默不語的副師長王一槍,嘿嘿笑道:“老弟,你說哩?”

王一槍呷了一口酒,咚地將酒杯頓在桌上,虎起臉瞪一眼張寒藻:“嘿嘿,張參座,不下蛋你不知腚眼子疼,暫三團還在後麵殿後哩!怎麼,你想丟下他們不管了?”

“這個嘛……自然要……可備補連都已經回來了……三團這夥完蛋操的丘八究竟浪哪兒去了?”

張寒藻原以為自己此時提出來會得到大夥的熱烈附和,沒想到王一槍的反應會如此惡劣!而其他人都大眼瞪小眼裝傻充愣看熱鬧。

熱口條兒碰上了涼腚眼,他不覺渾身燥熱麵皮發窘。奈何他是個戰場上飄過的老麻雀,長槍短炮見得多了,略一沉吟便又從容下來,很有涵養地說道:“日軍大隊人馬目前順著津浦線大舉北上,就從我們東側十幾裏的大道上呼嘯而過,我們躲在這兒實則是身處台風邊緣上,看似風平浪靜其實已凶險萬分,隨便哪支日軍往我們這裏瞄上一眼我們便吃不消!據哨兵報告,近日時有鬼子騎兵分隊在葫蘆畈外圍逡巡,也不知是什麼意思。總之貓在這兒太冒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