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天剛擦黑,肖童終於又坐上了歐陽蘭蘭的汽車,離開了學校。他以前想不到,在和城裏幾乎同樣擁擠的北京的近郊,在離他們學校隻有幾公裏遠的地方,竟然藏著這樣一座華麗而又幽靜的莊園。
汽車不過隻疾行了七八分鍾便離開公路,穿過一片果林,又繞過一片櫻桃園,一條筆直的林蔭路把他們帶到那世外桃源般的院落。院子裏有青翠的草坪和蒼綠的老樹,簇擁掩映著一幢歐式的別墅。別墅灰白色的牆壁上,爬著這個夏天新生的藤蔓。百葉窗裏泄出的燈光下,有三兩飛蟲起舞,舞出了幾分懷舊和有閑的情調。
這就是歐陽蘭蘭的家。
歐陽蘭蘭把車停在別墅的門前,立刻有一個農村小夥兒模樣的傭人跑下台階,學著酒店門童的動作,畢恭畢敬地為她拉開車門。另有一位穿著筆挺西服的臃腫的男人站在門口,笑嗬嗬地招呼道:"蘭蘭回來啦。"
歐陽蘭蘭並不理睬那中年男子平庸的微笑,拉著肖童的手走上台階,目不旁顧地進了客廳。她把外衣脫下扔在沙發上,才可有可無地把那中年人介紹給肖童:"這是老黃,我爸的助理。"
歐陽蘭蘭並未向老黃介紹肖童,便在沙發上坐下。一個女傭端來兩杯茶水,擺在茶幾上。肖童向老黃伸出一隻手,自我介紹:"我叫肖童。"
"啊,我是黃萬平,幸會。"
老黃謙恭地和他握手通了姓名。然後對歐陽蘭蘭說:"你爸爸在樓上,我去告訴他你們來了。"
老黃上樓去了。一隻大黃貓敏捷地跳上沙發,弓著背在歐陽蘭蘭身邊蹭來蹭去,極盡親熱之能事。歐陽蘭蘭抱起它對嘴親了一下,又向肖童介紹說:"這是小黃,不過現在也該叫老黃了,它剛剛做了媽媽。這可是最純最地道的波斯貓。"
小黃和主人親熱完了,像完成迎接儀式一樣跳下沙發,步態雍容地走了。歐陽蘭蘭喝著茶,讓肖童坐下。肖童沒有坐,站在屋子當中舉目四顧。這是一間很不小的客廳,家具和燈具顯然都不是國貨。裝飾和擺設不無俗氣地堆金砌玉,誇張地展覽著一種並不協調的奢靡。歐陽蘭蘭問:"喜歡這兒嗎?"
肖童應景地答應:"還行吧。"
"以後這房子也是你的。這兒叫'櫻桃別墅'。"
肖童沒有對這種千金一擲的慷慨做出任何反應,反而冷淡地問:"你們家是暴發戶吧?"
歐陽蘭蘭無動於衷地看著他,絲毫不覺尷尬地答道:"就算是吧。"
肖童站在窗前向外看。天已經黑了,外麵什麼也看不見。窗戶都是緊閉著的,玻璃上星星點點趴著不少野外的飛蟲。這是個悶熱的夜晚,但屋裏的空調卻冷得逼人。
他問:"你們幹嗎要住到這麼個荒郊野地裏來,住在這兒不寂寞嗎?不害怕嗎?"
歐陽蘭蘭說:"我們在城裏有公寓。帶你到這兒來一是離你們學校近,又不堵車,二是我覺得你一定會喜歡這兒。在城裏住慣了的人都會喜歡這兒。說不定你還能愛屋及烏。"
肖童看一眼歐陽蘭蘭:"你就是烏?"
歐陽蘭蘭笑而不答。
老黃從樓上下來了,傳旨說老板請肖先生上去。歐陽蘭蘭從沙發上跳起來,對肖童說:"走。"
老黃說:"你爸爸叫肖先生自己上去,他想單獨和他談談。"
歐陽蘭蘭把探詢的目光遞給肖童。肖童鎮定了一下,竭力做出漫不經心的樣子,獨自向樓上走去。樓梯是木製的,模仿了歐洲古堡裏那種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防禦型樓梯的狹窄。肖童竭力把腳步放慢,顯得若無其事地拾級而上。除了他的腳步聲,樓上靜得如同一座空宅。
正對著樓梯有扇房門。和樓梯的狹窄恰成對照,那門又寬大得不成比例。門半開半掩,肖童敲了敲,無人應聲,他便大大方方地推門而入。這是一間光線黑暗的書房,和樓下客廳的浮華相比,這裏又顯得古樸有餘。通天到地的書櫥上,略嫌繁複地鑲滿古羅馬風格的雕花木飾,不無刻意地強調著一種貴族式的陳舊。寫字台置於窗前,寬大而厚重。遮光窗簾拉得嚴絲合縫。頭上低低地懸垂著半亮的青銅吊燈,光線的萎靡不免使這屋子有了幾分晝夜不分晨昏不辨的陳腐氣和頹廢感。倒是寫字台右側安裝的一台電腦,赫然示意出房間主人所處的時代。
屋裏一個人也沒有,但能聽見隔壁衛生間裏,有衝水的聲音。肖童身邊,一隻破舊的皮製沙發,顯然也是模仿了三十年代的樣式,且磨損的皮麵和褪漆的木框,都逼真得恰到好處,像擺在角落裏的一個陳年的故事。他猶豫著不知自己該不該在此坐下。
他的心跳有一點慌亂。
衛生間的門響了一下,歐陽蘭蘭的父親歐陽天出來了,穿著綢子的中式睡衣,有點像電影裏那些三十年代的民族資本家。他幾乎沒對肖童看一眼,便徑自在寫字台後的大班椅上坐下,然後才說:"你也坐吧。"
肖童在皮沙發上坐下來,那沙發比他想像的要硬。他們隔得很遠,燈光昏暗,他幾乎看不清歐陽天的臉,隻感覺比初見的印象要病態蒼老。聲音也顯得沉悶粗啞。
"你今年到底多大了?"
肖童如實說:"二十一歲。"
歐陽天"啊"了一聲,然後頭枕椅背,仰麵朝天,不知在想些什麼。少頃才說:"我原來一直想,給蘭蘭找個年齡大一點的對象。蘭蘭太任性,需要男人哄著她一點,讓著她一點。過一段時間,蘭蘭就要到國外去定居了。國內各方麵總是變來變去,不一定什麼時候,就不適合我們這些私營企業生存了,所以我想讓蘭蘭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