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0章(1 / 3)

晚上吃飯的時候,歐慶春向父親和肖童布置了任務:準備請李春強到家裏來過生日。

他們當即研究確定了那一大晚餐的菜單。本來這種任務父親一向是親自動手樂此不疲的。如今有了肖童這麼個幫手,他也開始吆三喝四,動口不動手了。他大聲計劃著要買的東西。包括蔥蒜之類的調料,——叫肖童記在紙上,並且要求肖童也發表意見。

肖童板著臉,按要求把要買的零碎物品,草草地寫在紙上。對於整體策劃,卻不進一言。父親上廁所的時候,他壓著聲音質。問慶春:"你幹嗎非請他到家裏來?"

慶春對肖童這種得寸進尺的幹涉有點反感,"怎麼不能請來?我過生日他也請過我。"

肖童皺眉說:"你可以約上幾個同事和他一起到外邊吃,有什麼必要請到家裏來!"

慶春冷笑一下:"我過生日也是到他家去吃的,禮尚往來嘛。我又沒請他到你家去!"

最後這句話,慶春有意無意地傷害了一下肖童。她看見肖童臉色頓時通紅,既而變白,才有點後悔,覺得在他戒毒期間不該說刺傷他的話。她放下飯碗,把口氣緩和下來。

"你是不是覺得我沒事先和你商量才不高興了?我知道現在你也是這家裏的一員,我應該先和你商量,我主要是沒以為你會有意見。"

這話她自認為說得很巧妙,極盡親密之能事了,但肖童並沒有從剛才的打擊中擺脫出來。他離開了飯桌,說:"我沒有意見,這是你的家,我沒資格有意見。"

她有點狼狽,不知該說什麼,剩下的飯也沒心情吃完。

為了挽回局麵,想到第二天是星期六,她決定讓父親休息一天,去老朋友家串門打打麻將。她說肖童明天由我來陪。

晚上看電視時,她見肖童還是有些情緒低沉,便主動打開自己的相冊,給他看第一頁裏夾著的一朵製成標本的玫瑰。這就是她過生日那天夜裏,從肖童家帶來的那支花。肖童見他送她的這個生日禮物被如此精心地保存著,馬上高興起來。慶春見他情緒好轉,又錦上添花地提議:"明天我爸爸有事,我陪你出去轉轉好嗎?"

這是肖童從戒毒所出來後,慶春第一次表示要陪他出去。肖童當然興奮不已,晚飯時的口角被徹底地置之腦後。他說:"好啊,你想去哪兒,我都奉陪。"

慶春故意板臉:"這明明是我陪你,怎麼你要搶這個人情?如果你是為了陪我的話,那就免了吧,我明天還不如去單位加個班。"

肖童連忙改口:"好好好,是你陪我,你大公無私,救死扶傷,送溫暖獻愛心,你說明天去哪兒?"

慶春說:"我天天在外麵跑,我去哪兒無所謂。這回放權給你,你說了算。"

"我說了真算嗎?"肖童曖昧地一笑:"那咱倆明天哪兒都不去了。你爸爸不是出去嗎,咱倆就在家休息,聊天,做飯,看電視,好不好?"

慶春說:"還是出去走走吧,你的身體也需要有經常的戶外活動。"

肖童說:"那就走遠一點,我們去爬長城,有興趣嗎?"

慶春說:"星期六星期天,長城人大多吧。"

肖童說:"咱們別去八達嶺慕田峪,那地方去的人太多,都俗了。咱們往遠了走,現在爬長城,講究去金山嶺。"

他們當即把父親剛剛搞來的旅遊指南找出來看。金山嶺距京城遠去一百三十公裏,看來明天還得早點起。於是這一晚不到十點他們就關了電視,準備了一下就各自回屋熄燈上床休息了。

北京深秋的早晨被一股清澈無比的寒氣包圍著,灰色的薄霧搭配了樹葉的金黃,遊移著油畫一樣的凝重和迷茫。他們身背簡單的行囊出門上路,街頭尚不見行人和車輛。他們乘了早間的火車到達密雲與灤縣交界的古北口時,太陽剛剛燃亮了司馬台和老虎嶺。他們來得太早了,山上山下,不見人跡。司馬台長城沿著那一線高峰低嶺起伏翻騰,動感無限。而山野中的那份寧靜,又使人發思古之幽情。火一樣的朝陽,輝映著滿山的秋黃,讓人覺得金山嶺正是為秋天和朝陽而名。

他們顯然是今天登山索道的第一批乘客,這很讓人興奮。在半山腰下了索道他們又拾級而上,捷足先登,開始了對頂峰的攀援。從旅遊指南上他們知道這裏是整個兒萬裏長城中,防禦工事最密集的一段,一百四十多座敵樓布滿二十公裏長的每一處峰頂和險口,看上去可算步步為營。比起八達嶺和慕田峪,這裏更為山高崖險。

在有的城段,台階的仰角至少有七十多度,狀如天梯,且無扶手。登上這段大梯還要過一道長約數丈。寬僅半米的"天橋"。看到"天橋"在萬丈深淵中淩空飛渡,慶春有些膽寒,說到此為止吧,別往上爬了,摔死了都沒人救。肖童見她望而卻步,連忙拽住她的手,大聲呐喊著:嘿嘿嘿!咱們都走到這一步了,誰都不許半途而廢。

你抓著我的手,跟我在一起,沒有過不去的關口!他不斷地用豪言壯語鼓舞著慶春。

這讓慶春不僅看到了一種令人感動的男人氣概,也看到了胡新民和李春強都不曾有過的天真和朝氣,這種天真和朝氣有時幾乎就是一種淳樸。她看著他那被強烈的陽光和邊塞的勁風熏拂的健康的臉,怎麼也想像不出她在自己的生日之夜看到的那個被毒癮吞食得病入膏肓的肖童,和此刻的這個大男孩,竟是一人。

他的有力的手,他的大聲的吆喝,對慶春都充滿了誘惑,她橫下心跟他向前走,那心驚肉跳的幾十步,使她有一種畢生難忘的刺激和新奇。

她不敢想,這會不會就是自己所愛的人?

過了天梯天橋,又過了仙女樓,便一舉登上了司馬台的巔峰——望京樓。他們都出了汗,站在這千古敵樓上大口喘息著。極目遠眺,西邊就是天險古北口,往西可以看見燕山山脈的最高峰,——風起雲湧的霧靈山。往南偏一點,煙波浩渺的密雲水庫碧藍一片,尚未封凍。再往南,若隱若現的便是北京城。萬千高樓大廈從此看去,隻是明暗不定朦朧不清的一片顏色……慶春看著北京,她第一次這樣審視著自己的北京。她很想分辨出自己的家在哪兒,在東邊還是西邊。這時,肖童從她的身後用兩隻長猿一樣的臂膀,輕輕地抱住了她。她猝不及防全身轟一下熱起來,可卻打了一個冷戰。她明知這裏沒人。天還早,這裏是司馬台的最高點,幾乎與世隔絕,但她每一個細胞都在下意識地打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