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2章(1 / 3)

這個旅程剛剛開始的時候,也許連歐陽天自己也沒有想好確定的目的地。他們帶著些盲目倉皇啟程,登上了南去的列車。先是順著鐵軌一下子開到了山西,在省會太原和平遙古城喘息了三四天,又心神不定地向西走。在銀川遲疑地停了一兩日。

複又向南,在一個淒風愁雨的早上,他們到了成都。

一路上肖童盡量裝出隨和與服從的外表,而內心裏卻度日如年。應該說,脫險的機會每天都有,卻找不到能和慶春聯絡的一點時間,他也並不想就這樣逃跑。當他的生命安全暫時不存在迫切的危險時,他又有些好大喜功,總想著會有一天在什麼地方與慶春勝利會師,將歐陽天這幫人一網打盡。這樣的結局當然就功德圓滿了,他在慶春跟前也就有了麵子,當然比他一個人偷偷地逃回去光彩多了。掐指算來,這案子他投入進來也有半年了,波波折折走到今天,他想無論如何也該有個大獲全勝錦上添花的結束。

每到一地,歐陽天和老黃建軍三個人就躲在旅館的房間裏沒完沒了地商量。他們總是住在一些小得連直撥長途電話都沒有的小店裏,用假身份證登記姓名。他們把以前幫肖童辦駕駛執照時辦的那個假身份證拿出來,讓他將錯就錯把上麵的名字"夏同"作為自己的化名。歐陽蘭蘭果然如其父所要求的那樣和他寸步不離,連晚上上了床都要用手摸著他睡去。老黃和建軍也依然對他充滿警惕,一軟一硬紅臉白臉地監管著他的每個動作。隻有歐陽天看上去不大把懷疑時刻掛在臉上,他說話很少,表情也不多,每日食宿安排都聽老黃的張羅。

在成都逗留了兩天,第三大的清早他們突然帶他登上了去西藏的飛機。

飛機在貢嘎機場落了地,他們租了一輛巴士穿過拉薩繁華的市區。隔著拉薩河遠遠地望了一眼巍峨神秘的布達拉宮,便又繼續南行。他們在離拉薩百多公裏的一個偏僻的村落下了車。在這裏找到了一個漢人,他是這村落裏一位金銀飾品作坊的老板,也是歐陽天多年以前的一個故舊。

那位老板姓鍾,生得細瘦幹枯,一副廣東人的外形,而臉上的皮膚和皺紋,卻已如真正的藏民一樣刻滿風霜。他們就在他的作坊住下來。這作坊是一個寬大的院落和一座藏式的小樓,前店後坊,樓上是家。他們到的時候天色已晚,太陽西下。

西藏和內地相比有兩個小時的時差,這裏已經是晚上八點,主人已吃完晚飯。而他們手表上的北京時間才剛剛走進黃昏。

那位鍾老板熱情地招呼著他們喝茶,指揮著自己的老婆和一個八九歲的小女兒燒火做飯。肖童看得出歐陽天和他交情甚篤,總有好多久違想念的驚喜表達個沒完。

也能聽出他們過去同甘共苦做過一段毒品買賣,互相毫無忌諱地詢問過去的熟人,張三怎樣李四如何現在還做不做了等等。那鍾老板說,我是早不做了。結婚有了孩子想想還是積點德不做那買賣為好。歐陽天隨聲附和說沒錯我也早就金盆洗手徹底不幹了。

歐陽天把女兒和女兒的"未婚夫,"以及同行的兩個夥計,——介紹給鍾老板,說這麼多年了帶孩子再來一趟西藏重遊舊地是他的一個夙願,這次終於如願以償。

可惜是冬天,要是夏天就更好看了,肖童聽那鍾老板有時管歐陽天叫"老羅",有時又親熱地叫他"羅長腿",便小聲問歐陽蘭蘭,他怎麼管你爸叫"羅長腿"?歐陽蘭蘭笑著說:我還叫羅蘭呢,那是我的小名,我爸原來就姓羅,改了好多年了。

其實我還是叫羅蘭比較好聽。我爸當初真不應該改姓了歐陽,繞嘴還俗氣。

肖童問:"那應該改姓什麼?"

歐陽蘭蘭說:"應該還叫羅蘭,然後姓索菲亞。"

肖童一點沒有笑意,心想這歐陽蘭蘭真是頭腦簡單,這都什麼處境了還沒心沒肺無憂無慮。他改了話題問:"那你爸爸要帶我們在這兒呆多久?這兒是海拔兩三千米的高原咱們可呆不習慣。"

歐陽蘭蘭好像無所謂似的,說:"你放心,你要抽的煙我這次帶了好多,足夠你用一陣兒的。"

肖童從一下飛機就覺得呼吸急促頭暈目眩,他不知道這究竟是高山反應還是毒癮犯了。

主人把飯菜端上桌子,藏式口味和四川口味雜在一起。肖童有點餓了,吃得狼吞虎咽。鍾老板打開一瓶自酒,歐陽天擺著手說不喝了,我好久沒進藏了乍一來多少得適應兩天,喝酒太耗氧,不喝還喘不過氣來呢。他又對埋頭吃飯的肖童說,少吃點,乍到高原腸胃消化都好不了,吃多了你自己難受。鍾老板說對對,你們剛來頭兩天要少食多餐。

吃完飯,又興高采烈地說話聊天,聊得連歐陽天都感到缺了氧,主人方安排他們休息。肖童和歐陽蘭蘭被安頓在平常主人女兒住的小屋裏,小女孩就搬到父母那邊同住了。女孩的媽媽在這屋裏又為他們搭了張床,還在他們的被褥中放了些防跳蚤用的沙薑粉。

熄燈前,肖童要了一支煙,躺在床上慢慢地吸了。歐陽蘭蘭也有些頭暈眼花呼吸短促,因此也不來纏他。這使肖童有了一個安靜而獨立的被窩去想自己的心事。

他當然還是想慶春。他躺在這陌生的帶著些沙薑味的幹燥的被子裏,萬般思緒,蜂擁而來。他想慶春和李春強和他們的"老板"一定在開會研究呢,一定在分析他們這些天跑到哪兒去了。慶春的"老板"看上去老謀深算,很有經驗,李春強在工作上也顯得精明能幹。但肖童深信,他們誰也不會想到他這會兒正躺在世界屋脊的西藏,躺在這個雪山荒原的小鎮上,躺在這幢藏式的小樓裏。他知道他現在離慶春很遠很遠。他現在更沒法和她聯係了。這裏顯然不會有長途電話,這裏的人和空氣一樣稀少。他連逃走的路都找不到。他茫然得幾乎無法入睡。這裏的與世隔絕使他越發感到與慶春的重逢大概還很遙遠。

正如肖童所料,他們在這裏一住就是半個月,在歐陽天的臉色上,仍然沒有一點要走的跡象。他和老黃建軍整日愁眉不展。在高山反應消失後,他們開始喝酒。

有時竟喝得酩酊大醉。鍾老板每天埋頭忙他的手藝和生意,肖童不清楚他和歐陽天究竟有多深的神交和默契,隻看到他對他們的借酒澆愁和長籲短歎不聞不問。肖童覺得這位骨瘦如柴的鍾老板本身就像一個充滿懸疑的故事,他這樣一個地道的漢人怎麼會隱居般地獨自生活在這個荒原上的藏人的村落,謎一樣地深奧。歐陽蘭蘭也說不清這當中的來龍去脈,她隻記得她小時候常聽父親說起這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