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餘寺有一點微薄名氣,在於寺裏的桃花。

別的地方的桃樹看上去還是枯枝的時候,虛餘寺的桃花已經開得好似雲霞。

桃花本身沒有香氣,但是大片大片地開在一起,空氣中便有一種奇妙的清芬,慢慢滲進肌膚與衣襟,整個人如同帶著一身淺淺的霧。

旁人不用細看,便知道他是賞花歸來。一片花瓣附在他的發上。頭發太過光滑,絲絲透亮,花瓣竟攀不住,從發絲間依依滑下來,到了發梢,終於落下。白衣藍袍的衣擺掠過它,細微的氣流令它在虛空中打了個旋。

他的手裏拈著一株草藥,遞給小沙彌,“用三大碗水煎成一碗,煎好之後叫我。”

藥好時已經是黃昏,廟宇和山後的桃花都籠在一層柔和的光暈裏,桃花看上去比白天更添了一分嬌豔。他白皙純淨的肌膚,也隱隱似被夕陽鍍了一層淡紅,看上去倒有幾分像桃花。

“你師父呢?”

“在山門。”沙彌答。

“帶上藥和被子,跟我來。”

虛餘寺依山而建,廟在半山腰,山門在山腳。小沙彌托著藥碗,肩頭扛著一床棉被,一頭霧水地跟著他沿著石階下山。

他走在前麵,白衣藍袍仿佛不沾一絲人世的塵埃,一頭長發披在腦後,並未梳起,山風吹來一絲絲蕩漾。

山門浸在夕陽裏,邊上停著一輛馬車。馬車邊上兩名女子紅衣紅裙,很是醒目。腰懸長劍,可見是江湖中人。她們揭開車簾,一個人下車來。

那是一名女子,同樣一身紅衣。但她一出現,旁邊兩名少女穿的紅仿佛成了淡粉色。

她的紅,宛如鳳凰浴火,一張臉卻像是昆侖絕頂的冰雪,眉眼仿佛都被凍結,沒有一絲表情,懷裏抱著一隻長匣,向知客僧微一點頭,往石階上來。

他正步下最後一級石階,兩人的身形沒有停滯——仿佛都不習慣給人讓路——三尺來寬的石階上,紅衣與藍袍在擦身而過無聲地拂過對方。他身上有一種霧一樣的清芬,淡淡地留在空氣裏。

他吩咐小沙彌將被子替知客僧裹上。在知客僧喝下藥的同時,兩根銀針刺在知客僧咽喉。知客僧一個激靈,似被冰棱子激了一下,不由自主裹緊被子。臉色凍得青白,越來越白,終於熬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濃血。

看到這一口血,他的嘴角微微勾了勾,清秀的麵龐上,有一絲說不出的傲氣,“瘴氣除盡了。”

知客僧的臉奇跡般地變得紅潤,出了一身冷汗,身子卻輕便得像是年輕了二十歲,他高宣了一聲佛號,合十:“多謝央施主。”

“不必謝我。”他勾起嘴角一笑,這笑容極淡也極傲,“再遇見那名大夫,就告訴他:天下沒有絕症,隻有庸醫。”

說完他回身上台階。

紅衣女子立在石階上,一直在看他救人,“閣下可是藥王穀央落雪?”

這聲音不是一般女子應有的柔軟清脆,反而有一種低低的、宛如風吹過箜篌的輕啞。

兩人隔著兩級台階的距離,最後一絲夕陽照來,她那一身紅衣好像要燒起來,他微微仰起頭,目光透過軟紅的夕陽,落在她的眉心上,那裏,有一線紅芒,若隱若現。

“娑定城,百裏無雙?”

在此之前,他們聽說過彼此的名字,卻從未碰麵。在這個桃花薄霧的黃昏,那些飄浮在腦海裏的隱約麵孔迅速成形,清晰,心底“哦”了一聲。

原來他是這樣子的。

原來她是這樣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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