羋月看也不看那步輦,伸出拐杖一掃,示意步輦退開,自己拄著拐杖,仍一步一頓往前走去。
一排排的黑甲兵士擋在她的前麵,卻在她一步步走近的時候,一點點退開去。
秋雨綿綿。
鹹陽宮內,魏冉等人已經不在場。
範雎排在群臣第一位。
嬴柱跪在嬴稷麵前,解下七旒冠,嬴稷將象征太子的九旒冠戴在嬴柱頭上。
嬴柱站起,轉向眾臣。
範雎上前跪下道:“臣等參見太子。”
群臣自左右走到中央排成兩列,正要跪倒行禮。
忽然外麵一陣齊呼:“太後駕到!”
嬴稷怔住,群臣也怔住了,都轉頭看向殿外。
羋月的拐杖聲自遠而近,一聲聲打在人們的心頭。
終於,一根拐杖自殿外伸入,羋月出現在眾人麵前。
群臣不禁一起跪下道:“參見太後。”
羋月走入殿內,站在正中,看著嬴稷。
嬴稷看著殿外畏縮的黑甲兵士,長歎一聲,一步步走下台階,走到羋月麵前跪下。
嬴稷道:“兒臣參見母後。”
羋月舉目一掃,問道:“穰侯、華陽、涇陽、高陵何在?”
嬴稷道:“穰侯已卸相位,與華陽君、涇陽君、高陵君出函穀關,各歸封地。”
羋月道:“把他們叫回來。”
嬴稷看著羋月的臉,又看看範雎和嬴柱道:“恕兒臣不能遵命。”
羋月平平掃過眾臣道:“我沒叫你。國相何在?”
範雎上前道:“臣範雎見過太後。”
羋月道:“你是何人?”
範雎道:“國相範雎。”
羋月道:“無名之輩,何堪為相?庸芮——”
庸芮上前,深施一禮道:“太後——”
庸芮看著羋月的眼睛,輕輕地搖頭。
羋月舉目望去,眾臣見了她的眼光,紛紛低下頭去。
羋月冷笑一聲,看向嬴柱道:“子柱,去把你的舅公和叔父們追回來,若是追不回來,你也不必再回來了!”
嬴柱無比惶恐,哆嗦著一步步退後。
嬴稷上前一步,擋住羋月道:“母後若要一意孤行,就先賜死兒臣吧!”
羋月指著嬴稷道:“你——”話音未落便暈了過去。
嬴稷抱住羋月,連聲呼喚道:“母後,母後——”
雨過天晴,整個秦宮在陽光下更顯肅穆輝煌。
章台宮內殿中,一縷陽光斜射進來,照在羋月臉上。
羋月睜開眼睛,視線有些模糊,凝神打望,看見了床前的庸芮。
羋月長歎一聲道:“庸芮,我沒有想到,連你也會背叛我。”
庸芮道:“整個秦國,自大王起,到庶民黔首,沒有一個人會背叛太後。”
羋月冷笑道:“那現在這種情勢,又算是什麼?”
庸芮道:“太後依然還是太後,穰侯依然還是穰侯,大王依然還是大王,而安國君乃嬴氏王胤,成為儲君,亦屬分內之事。”
羋月隱隱威懾:“我這一生,隨心所欲,到老了,恐怕也不會改了這性子!”
庸芮暗含勸誡:“太後這一生隨心所欲,因為太後有隨心所欲之後安定局勢的能力。”
羋月道:“我現在失去這個能力了嗎?”
庸芮苦笑道:“不,太後這一生都有這隨心所欲的能力。隻是太後,你我再沒有隨心所欲之後安定局勢的壽命了。”
羋月怔了一怔,忽然笑了起來道:“哈哈哈,所以你選擇退讓了?”
庸芮道:“老子曰:‘持而盈之,不如其已。揣而銳之,不可長保。’又曰:‘大成若缺,其用不弊。大盈若衝,其用不窮。’此謂凡事不可太盡。如齊桓公、趙武靈王等君王,於天下諸侯之間馳騁自如,何等霸氣,可卻沒有想到禍患起於肘腋之間。臣以為,再英明的君王,也不能將十分的力氣用於隨心所欲。行事當留三分餘地,方是長久之道。”
羋月笑了好一會兒,才停歇下來,拿手帕拭了拭笑出來的眼淚道:“先王臨終之時,遲疑反複,我曾因此輕視於他。如今看來,他是悟得比我深啊!”
庸芮道:“太後深諳老子之道,臣隻是班門弄斧。”
羋月道:“我隻是不明白,安國君有何能耐,群臣這麼快就順從了?”
庸芮道:“在太後的眼中,安國君與涇陽君、高陵君並無區別,可是秦國畢竟還是嬴氏江山!群臣選擇的是順流而安,而非逆流而亂。”
羋月道:“這天下,原不應該是有才能者居之嗎?”
庸芮道:“涇陽君、高陵君若非太後親生兒子,太後還會這麼執著地選擇他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