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幾乎沒有行人,偶爾也沒什麼車影。這樣的大的雨,又這樣深的夜,能躲在家裏的人都會躲在家裏。有誰會像她一樣,既不打傘,又漫無目的,滿身滿心地沉浸在有家不能回的悲慟之中?
一想到家,她的眼淚流得更瘋狂了。
家,誰都有個溫暖的家,可她呢?家她倒是有,就是一點溫暖也感受不到。為什麼要生在這樣的家裏呢?女孩不停地問著自己。
其實,她不知道,如果有更換的機會,無數的女孩都願意代替她,生活在那個家中。
人人羨慕的家首先是有錢。這個社會越來越現實了。當看到自己打拚的前景不一定美妙時,大多數人都會首先責怪自己沒有出生在一個好家庭裏。好的家庭,在大多數人眼中,漸漸就以是否有錢作為惟一的衡量標準。
這個女孩的家不止有錢,而且還比較有名。當然,有名的不是她,而是她的爸爸和媽媽。在時裝界一提到她爸爸就等同於提到時裝業的一塊金字招牌。國外的經濟學家說,國內的時裝業之所以發展如此迅猛,首位的功勞就歸於她爸爸。她還有個貌美如花的媽媽,以前曾是她爸爸的秘書,現在則任她爸爸企業的采購公司經理。
在外人眼裏,作為大企業家的獨女,她應是呼風喚雨的驕傲公主。尤其是她還擁有超乎尋常的美麗與可愛,使接近她的人都以為世上再也沒有比她更幸運的了,但是,偏偏她不開心,從小到大都極不開心。好在她是一個極為溫柔極為善良又極為會看臉色的女孩,所以,在外人眼裏,她隻是個地地道道的幸運兒。
一個人的閑暇時,女孩常常羨慕她的同學蔡靈,蔡靈生活在一個並不富裕的普通家庭,不過,每天卻可以享受到她認為她最缺少的最普通、最樸素而又最甜蜜的愛。
她爸爸的眼神每天都是憂鬱的,媽媽更是愁雲一樣的一臉嚴肅。好像如果不這樣,他們就不夠威嚴、不夠氣派、不夠具有征服力。在寧氏企業或者外麵可以,如果回到家後,對著自己的女兒還如此,那誰受得了啊!她還記得,從小到大,媽媽隻帶她去過2次遊樂園、1次動物園,還是在爸爸的強烈要求下。其他的,她就不記得除了學校組織去遊玩之外,她還去過什麼地方。
其實,不帶她去玩、不陪她也沒什麼,誰讓他們都忙呢!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她能理解。但是,有些事總不應該神神秘秘啊!更不該向她隱瞞啊!她畢竟是這家裏的一份子,爸爸和媽媽為什麼還對她像對小孩一樣呢!
從第一次偶爾發現到現在,每一年的這天爸爸都腫著眼睛回家,媽媽也是在這天躲進屋內哭泣,她很想知道到底什麼原因使她高高在上的父母如此傷心。
假如,爸爸媽媽肯將她心中的謎團解釋給她聽,她也沒那麼大好奇心,而剛才那傷心的一幕也就決不會發生。
為什麼,他們為什麼這樣對待自己?
自己到底犯了什麼錯?竟……動手狠狠地打她?
她是他們的女兒啊,她是他們惟一的女兒啊!
世上哪有這麼狠心的父母,不關心不愛護自己的孩子,還動手打她?
眼淚再一次滾過女孩發燙的臉頰,跌落到地上,瞬間不見了蹤跡。地上的流水爭先恐後地向四處奔湧,帶著她的哀傷、她的眼淚和破碎的心一股腦到處流竄。
還有誰,這世上還有誰,比她更哀痛?
女孩停住腳步,仰天佇立。
來吧,讓雨砸得更猛烈些吧!砸得越重越好。最好……最好將她砸倒、砸得再也站不起來!反正……反正她也不想活了!
猛的,她打了個寒戰。是啊,不要活了吧!生活在這世上還有什麼意思?爸爸媽媽不喜歡她,她學習再好有什麼用?即使將來有一天,她能當上全世界都尊敬的設計師,那又怎樣?不還是一個孤獨而又可憐的人嘛!她的出生她無法選擇,難道,死亡不能選擇嗎?
“轟”的一聲,天上又傳下一個悶雷。她沒有像以往那樣,聽到雷聲就不自覺地抱住柔弱的雙肩,而是絕望地將眼睛閉上,兩排長而黝黑的睫毛倔強地堅挺著,緊緊的不露一絲空隙。
嘩嘩的聲音衝擊著耳畔,雨以更猛烈的速度下降了。她的頭頂涼了,發絲涼了,領口涼了,胸口涼了,心涼了,大腿涼了,小腿涼了,腳趾尖涼了,甚至,剛才一直滾燙的臉頰,此刻也涼了。
一道亮光閃過,透過女孩緊閉的眼簾,劃向她冰冷的胸膛。這亮光好朦朧,帶著一股暖暖的春意,宛如正午的陽光。應該不是閃電,也不像是路燈,管它是什麼呢,反正很溫暖!女孩想。也許是上天給她打開的大門吧,上天看她可憐,用一束光亮來召喚她了,毫不猶豫地,女孩衝著亮光的源頭撲過去。
“吱——吱——”的聲音,馬路上隨之響起刺耳的變了聲的刹車聲。
女孩的身子軟軟地倒下,像是一朵沒有了根莖的花兒,頭和肩的一側都抵向吉普車的右前輪。
從車門拉開和關閉的聲音可以聽出,車上跳下的人有多氣憤。他的心情本來也不好,還碰上了有人向他車輪下撞來。他準備一把將他揪起,不管他受沒受傷,先惡言惡語地教育他一頓,如果他身上沒有傷,他還打算在他不清醒的腦袋上捶上兩拳。
“喂,你真的要死嗎?”
他大聲吼著,惟恐倒在地上的人聽不到。在說完這番話時,他已從到右車輪前,而且,還一把拽起了躺在車輪下的人。
雨太大了,在人撲向他的車輪時,他並沒有看清撞過來的人是什麼樣。他隻是覺得有一團橘子一樣的東西撞了過來。那動作太義無返顧了,以至他連連用了幾下右腳,才將車刹住。此刻,拽起地上的人的感覺讓他覺得有點飄。那是一種沒有力道的飄,好似並沒有人被他攥在手中一樣。他不禁驚歎於這個人的分量,是那樣的輕,輕得簡直不像一個男人。倒像是個小孩,或者,女人。
一想之下,他連忙仔細地去看她的臉。
“你——”
他隻說了一個字便說不下去了。
瞬間之中,他整個人已被她吸引住。
她沒有睜開眼睛,長長的睫毛像初生的麥苗,正簌簌發抖,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漆黑。她的嘴唇像兩片將要綻開的花瓣,花瓣上還滾動著一顆露水般的水珠,散發出誘人的光澤。
原來是一個她,一個年齡看起來很小的她。
意識到自己還在拽著她,“啊”地輕呼了一聲,他驚訝得陡然鬆手。
隨之,女孩就像花兒一樣戚戚然墜向地麵。就在女孩的長發已然沁入地麵的水流時,他又快速地伸手將她悠悠地攔腰托住。
女孩無奈地開啟了顫抖的睫毛,用一種失去所有信心的眼神望向了他。女孩的心裏在想,這是隻怎樣的大手啊,堅強有力而又滾燙無比,好像是火鉗一樣,將她從遙遠的天際鉗回現實。為什麼要攔住她?他到底是誰?很快的,還沒待抱住她的人看清楚她,她已又一次閉上眼睛。
接著,分不清是雨滴還是淚滴,大串大串的水珠順著她的眼瞼流下,也許這一切從來就沒停止過,他想。他此刻正凝住全神地看向她。
她一定不是剛剛流淚的,更不是因為撞到他的車,或是因為自己沒有及時地給予她關心。她的那種表情明顯刻畫著委屈,她的眼中不僅蒙著厚厚的薄霧,還透露著足可以讓任何人憐惜的憂鬱。
原以為這世上傷心的人隻有他一個,哪知道傷心之人無處不在。但是,好歹他不會選擇這樣一種方式向傷心妥協啊!麵對臂彎中的傷心女孩,一種男人特有的責任感讓他一下子振作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