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淵之深(上)(1 / 2)

陳襄打定主意,明天就走了罷。每到更深人靜輾轉反側之時,陳襄躺在炕上就要這樣默默想上一回,但太陽依然每天從同一個山頭上升起,他就耐心地等待著下一個明天的到來,一耽擱就是半月有餘。

好多天沒看見謝瑤了,陳襄心裏空落落的坐立不安,幸好有多多天天拉了他捉魚撈蝦打兔子,有時碰到謝宗人,會與他研習一番武功,日子就在百無聊賴中混了過去。初時他還樂不得沒人整日裏逼他練功,可日子長了,沒來由地竟憑空生出修練的欲望,且愈見強烈。每當黃昏,他千方百計甩開多多,一個人鑽進黑鬆林中,拳打腳踢劈斬騰挪將全身潛能發揮到極致,直卷得林中塵土鬆針枯枝敗葉如秋風催雨般漫天飛颺,方懶懶地躺下來,盯著那半個夕陽慢慢沉入霞光之中。他喜歡讓夕陽的餘輝如鮮紅鮮紅的迷霧一般悄悄掩上這片鬆林,於是,林中的空地上便現出了斑斑點點的落紅,幻化成輕狂的嫵媚和燦若桃花的嬌羞。

這是他自己的秘密,他隻讓自己獨自享有這一秘密帶給他的快意,然而他始終覺察有一雙眼睛一直在盯著他,不論他走到哪裏,都像是芒刺在背一樣有一雙犀利的眼神隱在虛空中。“定是瑤姐姐也在關心著我,在督促著我呢。”一想到這一節,陳襄就有一股暖流在胸中激蕩。有時,他會突然轉向激射出去,試圖找到那雙眼睛的主人,但總是落空,讓他頹喪不已:我是怎麼了,疑心生暗鬼的?不過,不過還是再讓我看姐姐一次好不好?

許是老天爺聽見了他的禱告,真就讓他見到了謝瑤。

這天午時,謝瑤身著蔥綠小袖銀線提花夾衣,青緞裹邊,金袢相綴,襯了條乳白曳地長裙,在前庭指使著奴仆雜役好一陣忙活。陳襄聞得廚上熊掌鹿脯鱖魚飛龍的香氣,知是堡中定是來了貴客。

謝瑤見了他,隻淡淡地掃了一眼,臉上一無表情。可怕的就是那種冷漠。哪怕是怨,哪怕是恨,也會讓他稍覺心安。陳襄惴惴地借故在房前屋後來回逡巡,卻總是不得機會與謝瑤單獨相處。突然,一個極熟悉的聲音從窗口傳出,直如當頭棒喝令他驚悚不已。

陳襄湊到窗前偷眼看去,果然是巫天白等人正對著窗戶坐著,聽他說道:“遺憾,錯過了群雄大會溫泉堡。先腳卻走岔了,在長白山中轉了有月餘,不是遇到了霍兄,怕至今還困在山中。”

背窗坐了一人聲如鍾鳴:“愚兄也是趕得急了。江南亦有雄渾險峻之山,卻不如長白這般綿連不絕,似我等自詡見多識廣之人,若不是有獵戶指引,怕不要終老山中?”

陳襄聽他們飲酒閑聊,隻是敘舊,似乎與自己並無牽連,稍稍定下心來。席上一人卻引起他的注意。這人青衣儒巾,灑脫俊秀,似與在座三二十武林中人格格不入,隻神情落寞,顯得心事重重,不免就多看了幾眼。

謝瑤裏出外進的對這青年也格外關心,添酒布菜總不離他左右,神色亦不同於對待其他人。陳襄看在眼裏,妒從心生。猛然間,身後一尖銳之器破空襲來,直抵上後心,即聽脆生生的一聲喝道:“別動,偷偷摸摸的何方奸細,與我跪下!”

今日陳襄已非昨日陳襄,以他此時的武功修為,身後來襲不及沾衣,他既可輕鬆地閃身脫出。但因怕驚動了巫天百等人,他不敢放聲,乖乖地把未傷的右手舉高了,慢慢轉過身,看麵前不過是個女孩兒,大約與多多年齡相當,圓臉娥眉,鳳眼俏鼻,一身紅衣勝火,手握長劍,隻眼中多了一絲頑皮和狡黠。

陳襄知她定是屋內某人帶來的家眷,不願與她多作糾纏,笑笑道:“你是誰家的,去前麵玩去吧。”

不料這丫頭想是家中嬌寵慣了的,並不受人驅使,以長劍抵住陳襄咽喉,說道:“看你就不像個好人,別想耍花招,跟了我見爹爹去。”

陳襄哭笑不得,還是多多連蹦帶跳地跑過來替他解了圍。

“文文姐,到處找你呢,怎麼跑到這裏了?”繼而看到陳襄,又道:“大牛哥哥,你們早就認識麼?要練劍法也不想著喊我一聲,偷偷地真不夠意思。”

被喚作文文的姑娘鳳眼輕挑:“是你哥哥麼?我看他賊眉鼠眼的扒窗縫,像要偷東西似的。”

多多眼珠一轉道:“對呀,他是烏有爺爺的徒弟嘛,不經常練練怎麼行。哎,你認得烏有爺爺麼?”

文文放低了劍:“當然認得啦,常去我家,是爹爹的師叔呢。”

多多道:“那我大牛哥哥就是你爹爹的師弟啦,你要叫小師叔呢。”

文文眼睛眨巴眨巴地撅了嘴,極不情願地收劍入鞘,福了一福叫了聲“小師叔。”憋屈得眼淚都要掉下來。

多多又有個新玩伴,十分歡喜,一手拉了陳襄,一手牽了文文,嚷著要去摸蝲蛄。

當地有種淡水小龍蝦,土名叫蝲蛄,個大肉肥,味極鮮美。陳襄熟悉其習性,不大工夫就捉了半簍。那邊多多和文文卻不得其法,嘰嘰喳喳地半天也找不到一個。文文更是一無收獲,漸漸沒了興趣,自去岸邊坐了。陳襄又摸了一個大個的,足有半尺長,他高高地舉著朝文文喊道:“哎,給你看看這個是祖宗輩的。”揚手扔到岸上。文文順手去撿,不料卻被鉗住手指,痛的“吱兒哇”亂叫,待甩脫了,手指已見了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