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宗人心有不甘,探身向懸崖下望去,僅見雲霧翻卷奔騰如驚濤駭浪般乘風湧來,卻哪裏還有陳襄的影子。
其實,陳襄還不是慷慨就義之士。他早看見崖下一棵鬆樹橫伸出來,縱身一躍,不料水汽折射改變了估算的距離,加之下墜力道太大,鬆枝承受不住,“哢嚓”一聲從中折斷,陳襄腦中嗡地一下連道:完了,完了,我死定了,如斷線紙鳶樣一頭向下紮去。
陳襄能記得的,是謝宗人狂呼亂叫的回聲,“咕咚”的濺水聲,頭頂如撞硬地懵然的疼痛,寒徹刺骨的冰水,翻翻滾滾的激流,臌脹欲裂的擠壓……
隨後,就看見了那個野人,或者說這個厲鬼。
這個厲鬼臉色灰敗如朽木,被枯草般糾結的毛發半掩著,雙眼炬炬如電,全身赤裸,黑如泥土,嗚嗚地不知是哭是笑:“你,怎麼,來的?”語音古怪笨拙。
陳襄幽幽地說著,聲音卻如同在極空曠之地由遠至近傳來似的帶著回音,“我跳下來了,是奈河麼?你是白無常還是黑無常?我死了嗎?”
這個厲鬼桀桀笑得如梟鳴:“媽了個巴子的你才是無常,老子還沒死,你死什麼。”
陳襄奇道:“我沒死嗎?我還活著?”他使勁在腿上擰了一把,一陣劇烈的疼痛,不止是大腿,被謝宗人擊傷的脊背,掛向鬆枝的肋骨,擊落水麵的頭頂,全身俱痛。他完全清醒過來,興奮得大叫:“我沒死!我活著!活著,活著,活著,活著。”
活著可真好啊。陳襄慢慢記起了,他撞斷鬆枝急速墜下,下麵卻是一水潭救了他。從百丈開外的高處跳下,其勢驚人,他早已是暈得半死,待沉入潭水中,初時還撲騰幾下,繼而,寒冰般的潭水迅速僵冷麻木了他的四肢,似隻剩一縷幽魂沉向潭底。而這潭底卻有一暗河激流通過,翻翻滾滾將他帶到這個不知是人是鬼的麵前。他恢複了記憶,就覺渾身濕淋淋的寒冷異常,周身簌簌發抖,上牙打下牙“哢哢哢”地發響。
這個野人,大約是人不是鬼,呼呼笑道:“你小子也是命硬,卻騙過了小鬼閻羅,從這麼高的地方掉下來還能剩幾口氣,了不起,了不起。”說著,他雙手按向陳襄胸膛,陳襄頓覺有一股熱氣貫入,彙合引導自身真氣緩緩遊走,催動周身氣血加快流動,漸漸止住寒戰。
突然,那野人渾身一震,雙眼圓睜,厲聲喝道:“你哪來的天罡斷?跟誰學的?你師父是誰?你是誰?”
陳襄不知所雲,莫名其妙地道:“什麼天缸短,地缸長的,不知你說的什麼。”聽他的口氣,像是於武林大有關聯,心道:怎麼繞來繞去也躲不過這一個武林,天知道他與烏有居士、謝宗人、魏伯賢之流有什麼恩怨,可不能說錯了。便接著道:“我是誰?我就是陳襄啦,可沒有什麼師傅,木工房鐵匠鋪才有師傅,我一個種田的還要什麼師傅。”
那野人嘴唇翕動著死死盯住他,看得他直發毛:“不對,不對。”抓住他手腕用力握緊了。那野人手如鋼鉗,握得陳襄腕骨幾欲折斷,自然就生出反抗之力。“不對,你跟宋玄一定有什麼關係。”
陳襄道:“宋玄,宋玄,宋玄,好耳熟,像是在哪裏聽到過。”他極力回想宋玄這個名字,好像印象很深卻又模模糊糊地找不到出於何處。
那野人呼呼喘著粗氣,雙手撕扯著頭發,顯見激動異常,口中則念道:“日月盈昃,辰宿列張,閏餘成歲,律呂調陽……”
陳襄不明所以,但聽他念出的卻是自己從兒時起就極為熟悉的文字,便接道:“金生麗水,玉出昆岡,遐邇壹體,率賓歸王,你說的天罡斷就是這個麼?蒙館裏教來識字的,三歲兒童都會背,卻不用跟了什麼師傅去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