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犀鎮,一個出精鐵的地方,四方購鐵的商賈雲集之地。因冶鐵是由官家督造,所控甚嚴,故而鎮上便經常見了手持拜帖四處奔走的紈絝子弟,也招來了許多的中人掮客、小偷盜賊,杯犀鎮便因之日漸繁榮了。
適逢集日,熙熙攘攘的人流擠滿了長街,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背包的、挑擔的,好不熱鬧。剛上市的山貨野果五穀蔬菜沿大街一流排開,望不到頭,大街兩旁的酒樓客棧錢莊當鋪亦早早就開門納客,掌櫃的、跑堂的、老板娘、店小二在各自店麵門前迎來送往吵吵嚷嚷的,與賣東西的吆喝叫賣之聲混雜在一起,甚囂塵上。
北地民風十分質樸敦厚,踩了誰一腳,碰了誰一下,也無人計較,俱都笑嗬嗬的享受著人生的樂趣。
陳襄夾在長街的人流之中,眼睛都看直了,長到十八九歲還頭一次看到如此繁華的街市。他慢慢地逛去,一直走出集市,正對橫街就看見這個客棧很是如心,二層的小樓,既不偏又不鬧,顯是剛剛粉刷過的,鬥拱飛簷漆得簇新,正門上一塊墨綠色的牌匾,金晃晃的“居仁客棧”四個大字渾圓遒勁。
店小二殷勤地將陳襄迎進來,客棧是兼作酒樓的,大廳很寬敞,擺有二十幾桌的樣子,還不到吃晌的時候,隻有五六位客人零散地坐了。掌櫃的約五十歲上下,目光炯炯,太陽穴墳起,一看就是有些武功底子的,滿麵油光還算和善。見陳襄進來,忙招呼道:“請了這位小爺,請問小爺是住宿呢還是打尖?”
“住宿,可有臨街的客房麼?”陳襄將包袱向櫃台上一放,聽聲音甚是沉重。其實裏麵也沒有許多銀兩,重就重在那把止水劍上。止水劍長不過尺許,卻沉重異常,超於凡鐵兩倍不止。
掌櫃的馬上滿臉堆笑:“有,有,臨街的上房,一客一兩銀子。”
陳襄嚇一跳:“一兩銀子?這麼貴?”他從未進過客棧行館之類場所,亦不懂入住規矩、花費幾何,隻道一兩銀子盡夠四口之家一年的米糧了。
掌櫃的點頭哈腰道:“不貴,不貴,本店可是鎮上最好的客棧了,包您這銀子花的不冤枉,小爺要是多住些日子,折扣些算您八錢銀子就是。”
陳襄心痛銀錢,想他這幾日沿途遇到有病有災的順手醫了,不過才收幾文銅板而已。睡覺嘛,有張床也就夠了,正想改投他處,忽覺有人扯了他的衣襟怯怯地道:“大爺,買點兒栗子吧,剛出鍋的糖炒栗子。”陳襄回頭看去,也沒覺碰到什麼,就見一筐栗子滾了滿地都是,一個八九歲的小男孩可憐兮兮的坐在地上摸開了眼淚。陳襄忙蹲下來安慰道:“小兄弟,別哭,別哭,我幫你撿起來,嗯,我都買下來好吧,多少錢?”
小男孩哭唧唧地道:“要十文錢呢。”
陳襄起身去櫃台上拿包袱掏錢,卻摸了個空,立時頭皮發乍,包袱不見了,那裏麵……他急忙無智,劈手揪住掌櫃的:“你拿了我的包袱?”
掌櫃的連連搖手道:“小爺,不是我,不是我,你的同伴拿了呢。”
“什麼同伴?我獨自一人,哪裏來的同伴?”
“跟你一起進來的,一直站在你身後了,一個穿紅衫的姑娘,不是跟你一道的?”
陳襄衝出門去,滿大街也不見有穿紅衫的姑娘,急得他心忙火燎的不知如何才好,一打眼,就見賣栗子的小男孩遛著牆根十分可疑,他心頭一亮,即明白了。他緊走幾步擋在小男孩的前麵:“小兄弟,要跑麼?”
小男孩抬頭看見是他,頓時傻眼了,陳襄當胸抓了他舉到與自己一般高,厲聲道:“你聽好了,你跟她是一夥的,要麼你領我找到她,我給你二十文錢,要麼送你去見官,先打你二十殺威棍,把你爹你娘你家老小都抓進大牢。”
恩威並施胡蘿卜加大棒對一般人都是好用的,何況隻八九歲的孩子?小男孩無奈領著他,雖然半路幾次要逃,陳襄這回可不敢大意,把他盯得死死的,穿街過巷轉悠半天,覺得眼熟,果然又看見“居仁客棧”那四個大字。
小男孩垂頭喪氣地偷偷指了指客棧的窗口,順他所指看過去,一個著紅衣的姑娘正與店小二比劃著大概是點了吃喝,自己的包袱就放在她身前的桌麵上,陳襄大喜,懸著的心可算放了下來。他低頭問道:“她答應了你多少錢?”小男孩小眼睛滴瀝骨碌轉著道:“十文。那個姐姐是好人,你不難為她?”陳襄道:“行,不過你須做這件事,我坐牆角那張桌子,你過去要你那十文錢,然後過來找我,我再給你十文,加上先前答應你的二十文就是三十文錢,明白啦?”小男孩看他並不懲罰自己,還多給了些錢,點點頭,興高采烈地依言而去。
紅衣姑娘洋洋自得地看著窗外的行人,見小男孩進來,遂笑盈盈地站起來,從腰間香囊中掏出一把銅板全數放他手中:“好好拿著,回家交給你娘,可不許亂花喲。”
小男孩千恩萬謝地揣了銅錢,一步三回頭,向陳襄這邊牆角蹭過來。紅衣姑娘一抬眼,就看見陳襄那一臉的壞笑,頓時把盈盈笑意凝結在臉上,才發現剛到手的包袱不知何時又被偷了回去。她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唰”地一聲抽出佩劍,一轉念,又送回鞘中。